陆景珩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鲜血,竟然可以这么红。
那蜿蜒的血迹,丝丝缕缕,像一道魔咒,触及他的鞋底,让他无法动弹。
他咬紧牙关,看着面前发丝凌乱的看不清脸的女人,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当分别如此相近之时,陆景珩终于知道,他从未想过,江辞会离开自己。
人在惊慌到极致,竟是漠然的冷静。
直到管家匆忙而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煞白,几乎当场晕厥,足足过了一分钟,他转头对下人喝道:“叫救护车,快!”
这一声冷喝让陆景珩回过神来,他上前一步,将鲜血淋漓的女人抱在怀里,静静的蹲在那里,不作声,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江辞的血,一点点凉下去,不再流动,陆景珩向来一尘不染的身上,被血迹染得不成样子。
男人半跪在那里,像是来自亘古的顽石,风一吹,便能消散而去。
管家站在一边,却也知道现在说任何话,都是徒劳。
只是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救护车的声音逐渐逼近,陆景珩终于有了动作。
他动作极轻柔的将江辞抱在怀里,一步步朝着门口走去,将怀中人放在担架上,沉默着坐上了救护车。
看着医生给江辞套上氧气罩,护士不断的在确定她的情况,陆景珩坐在那里,看着眼前的兵荒马乱,只觉得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曾经清冷绝色的江辞,受万人追捧的江辞,被他爱到了骨子里的江辞,静静的躺在那里,生死不知。
少年时他对江辞有多爱,现在便有多后悔。
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的原因,她还是那个简家小姐,会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是他,得到了不懂珍惜,放任她从云端跌落尘埃。
是他,在外看惯了别人的吹捧和崇拜,起了要试探江辞能爱他到什么地步的歹心。
是他,抗不住诱惑,将那个如南意闪耀,夜空长明的江辞,变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冰冷湖水。
如果他能和何婵早点断了,江辞怎么会有被人找上门指着鼻子骂的经历。
如果他早些发现江辞的不对劲,又怎么会直到她失去记忆,才明白自己的心。
可那么多如果,都不会成真。
护士和医生略带焦急的神色,让陆景珩猛然意识到,江辞,也许真的要离他而去。
医院门外,陆景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里的悔恨和惶恐,以及害怕江辞再也不能睁眼的绝望,化作无数负面的情绪,在他心上撕扯噬咬,痛到无法呼吸。
江辞,你别离开,我真的知道错了。
陆景珩抬手捂住眼,曾经冷漠不耐的男人,在商场上无往不利的男人,此刻竟抽动着肩膀,无声哀嚎。
管家静静的站在不远处,他让人拦下了所有媒体,必要时刻,激进的手段并无不可。
他看着江辞和陆景珩一起长大,步入婚姻的殿堂,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一个躺在手术室生死未明,一个在眼前抛下所有包袱,痛不欲生。
世事变幻无常也无测,没人想到,曾经的一对璧人,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手术室的门开了,陆景珩转头看去,眼里,是无尽的希冀。
可管家在旁,看着医生的神色,心里蓦然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但病人已无自主性呼吸,脑电波消失……”
陆景珩周身的光,好像一瞬间被吞噬殆尽,再热烈的阳光,也照不亮他片刻。
沉默了一会,他艰涩的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们只是用药物和呼吸机维持着病人的最后生机,一旦失去这些支撑,病人便会死亡。”
“司先生,您需要做决定了,是继续维持,还是让她安心离开?”
医院的走廊上,是死一般的寂静。
陆景珩沉默的时候,身上不断散发着铺天盖地的暴戾和杀意,站在他对面的医生在这样的压力下,背上不自觉的渗出了冷汗,大气都不敢喘。
管家在一旁依旧没有做声,只是一丝不苟的看着陆景珩的神色变化,生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陆景珩此时此刻,理智确实在崩溃的边缘,他看着医生,心里甚至在想,是不是他医术不精,才救不回江辞的命。
目光落在紧闭的手术室门上,陆景珩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口:“继续维持下去。”
他不信,江辞没有醒来的可能。
哪怕那可能只是千万分之一,他也要试试。
他的星星,不能灭,不准灭!
医生立马转身进了手术室,他一秒都不想多呆在陆景珩这尊活阎王面前。
陆景珩看着手术室再度亮起的灯,转头对管家说道:“医院外的媒体,只要有一家敢报道夫人的事情,就让他们消失在溪城。”
管家点头应下,然后下去安排各种事宜。
陆景珩的电话突然响起,他瞥了一眼,是何婵。
这两个字落在陆景珩眼里,顿时带起他的滔天恨意,这个人,还敢打电话给他!
陆景珩伸手挂断电话,然后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他吐出一口气,何婵这个人,在他心里,已经彻底列入了黑名单。
至于后续的报复,陆景珩闭上眼,脸上隐隐有肃杀之意。
他执掌司家七年,解决董事会的排挤,硬生生以一己之力将司家拔高了一个层次。
暗地里的手段,除了极为信任的心腹,谁也不知。
旁人只以为他冷淡没人情味,却不知道在这层表皮下,隐藏着多深的凶狠毒辣。
天色将明,陆景珩一夜未眠,江辞已经被推入了重症监护室。
女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连接仪器,看上去让人心惊不已。
陆景珩将手掌贴在玻璃上,嘴里喃喃低语:“南意,原谅我将你留在人间。”
如果你真的不能醒来,我完成该做的事,便陪你一起走。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松开你的手。
医生站在他不远处,轻声道:“司先生,最多半年,如果病人还没醒来,就再无可能了。”
半年么。
陆景珩眉眼间半是欣慰半是萧瑟。
原来,上天还愿意给他的南意半年时间。
也给了他半年的折磨。
六个月,一百八十天的倒计时。
每一分每一秒,都能让他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煎熬。
陆景珩干涸的嘴唇动了动,他问:“我可以进去吗?”
在医生的允许下,他穿着无菌服踏入了病房。
江辞的呼吸几不可闻,陆景珩缓缓的蹲在床边,握住她的手。
南意,我会坚持到你醒来前的最后一秒。
你在那颗星星上走了一遭,就回来,好吗?
求你,别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