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泽轩的酒还没有醒。
我叫了他一声：
「梁泽轩。」
觉得不够，又叫了一声：
「梁泽轩。」
他嗯了一声，靠了过来，离我很近。
温热的鼻息贴近，我察觉到他喉咙尖尖的凸起滚动了一下。
「你是不是……」
「是。」
似乎知道我要说什么，他回答得干脆，眼里氤氲着酒气，却又格外认真。
他又凑近了我一点。
「那你，还想躲吗？」
明知道眼前的人在一步步地占领我的地盘，可是我躲不开……
直到温热的触感落下，我的心脏才咯噔了一声。
等到我身上也被渡上了酒气，我才发现梁泽轩的眼睛很亮很亮，一点儿也没有醉意，仿佛在说「江萱，你躲不掉了」。
「你……」
还没说完，梁泽轩的手指轻轻抠了抠我的手心，表情破碎，看起来像个可随意蹂躏的玩偶。
「不许拒绝我。」
语气脆弱，却又坚定。
我伸出手，环上他的脖子。
说不清是谁先主动的，等结束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唇色艳丽，沾上了不属于他的唇色。
骗不过自己了，如果我不喜欢他……
我出门前涂口红的行为又怎么解释得清？
13
我没想到和季明泽在一起过的女生会找我，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姐姐，你能去看一下季明泽吗？」
我有些不明所以。
「他出了车祸昏迷不醒，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女生说到「车祸」二字，藏在眼睑处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抽噎着。
她的模样实在可怜，一双眼睛肿得厉害，一看就知道哭了好久。
「他喝了很多酒，去了你宿舍楼下，却看到你和另一个男生相拥。」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种样子，颤抖着蜷缩在地上哭，说你不要他了。」
「明明那么不可一世的一个人，却哭得那么伤心。」
我听着她说的话却只觉得茫然，我实在是想象不出季明泽为了别人哭的样子，何况那个人还是我。
每一次，我哭的时候他只会不耐烦地斥我：「哭又不能解决问题。」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哭呢？
「他不让我跟着他……」
女生的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掉，看起来自责极了。
「后来我就听到了他出车祸的消息。」
「都是我的错。」
女生的手死死扯着我的胳膊。
「姐姐，你去看一下他好不好？」
我掏出张纸巾递给她，一字一句地说：「和你没有关系。」
在她木讷的表情中又重复了一遍：「他出车祸和你没有关系。」
「我不会去看他。」
女生微微瞪大了眼睛。
「你真的不喜欢他了？」
我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我想先喜欢自己。」
女生愣愣地，半晌才转身走了。
14
再见到季明泽的时候我很震惊，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脸色很差，下巴处泛着淡淡的胡茬，眼下是浓浓的青黑。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颓废。
「我出车祸了。」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嗯」了一声。
他的眼神中带着控诉和委屈，声音有些嘶哑：
「你没有来看我。」
他走上前，执拗地拉住我衣服的下摆。
「还有什么事吗？」
看着这样一张脸，我的心脏甚至没有一丝的波动，似乎早在不知不觉中把他当成了一个陌生人。
「我救过你……」
像是察觉到我要走，他的手稍微用了点力，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试探。
听到他说的这句话，我的意识回到了高中，是最开始我喜欢他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父母刚去世，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每天就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但是那些东西并没有进到我的脑子里，成绩也一塌糊涂。
不知不觉地，我被几个小混混盯上了。
他们说我无父无母，就算被欺负了也不会有人替我讨回公道，把我当成欺凌人选再合适不过。
这个时候，季明泽出现了。
他一把推倒了围住我的桌子，肆意又张扬。
他告诉他们：「谁欺负江萱就是和我季明泽过不去。」
又温柔地低头对我说：「别怕，以后我会保护你。」
在这之前，我和他只是见面点头的同学关系，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替我出头。
当下，我的心脏剧烈地起伏。
他的脸，在阳光下好像在发光。
季明泽的父母都是律师，他这么张扬地说完，自然没有人再欺负我了。
那个时候……
他就是我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啊。
我追逐着他，把他的话当成圣旨，把他的未来当成自己的未来，拼了命地学习。
我想，有一天我肯定能抓到我的光。
可是光，本来就是抓不到的。
季明泽在上大学时不知道怎么到了叛逆期，和父母吵架，旁人说着为他好的话他一律不听，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把我当成了甩不掉的舔狗。
可是我还是喜欢他。
高中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了呢？
15
我盯着他抓着我的手，手背上还清晰可见吊瓶的针孔和乌青。
「你折算成钱吧，我慢慢还给你。」
上一辈子，我不欠他了。
这一辈子，我不想再用感情来还债了。
季明泽嘴唇嗫嚅着，好半晌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犹豫了很久他才接着说：「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末了又补充了一句：「绝对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
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我点了点头。
16
我没想到季明泽会带我去坐摩天轮。
排在队伍前面的女生笑得可人：「都说情侣一起到达顶点就能长长久久在一起，小王，你可要珍惜我呀。」
男生把女生搂到怀里。
「那当然啦。」
和情侣亲昵的氛围不同，我和季明泽一个字都没有说。
曾经，我和他说过要坐摩天轮，他嗤笑着说那是小女生的把戏。
后来我对这些东西也不再感兴趣了。
我没什么兴致，下了摩天轮。
我问季明泽接下来的流程还剩什么。
他却一言不发，拽着我的胳膊，又往摩天轮的路口走。
「再坐一次。」
工作人员看到我们一愣随即又了然地笑着。
「你们肯定会长长久久的。」
我不由想到要离婚的时候季明泽说过的话，冷漠得没有一点儿的人情味：
「在一起需要两个人，可是分手只要一个人同意就行了。」
是啊，是他说的……
在一起需要两个人。
我们这样算什么呢？
我和他就算坐一百次摩天轮，都不会长长久久的。
再次到达顶点，季明泽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
「所以，真的没可能了吗？」
他蹲下来，抱着我的大腿，看不清表情，只是，常年健身挺拔的后背好像在这一时刻突然就弯了下来。
「我真的错了，江萱。」
「我现在才发现，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看到他这副样子，我释怀了，在这一刻我仿佛能和卑微到尘埃里的自己说上一句，「都过去了」。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因为背叛而耿耿于怀的曾经……
真的过去了。
我把他的手拉开。
「季明泽，我以前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可是，我现在也是真的不喜欢你了。」
季明泽愣愣地放开手，直到下了摩天轮都依旧可以看到他眼尾的湿润。
工作人员还想说什么，看到他这副模样突然也就不说话了。
17
刚要走出游乐园，我却看到了梁泽轩，在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
见到我嘴角扬着一抹笑容，很自然地牵住我的手。
「该回家了。」
季明泽还想说什么，盯着我和梁泽轩紧紧交握的手。
「我不应该利用别的女生的感情……」
「可我也是真的在意你。」
梁泽轩不太老实，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挠着我的手心，我用眼睛瞪着他，他却突然在我脸上印了一下。
「你接着说。」
「我女朋友时间有限。」
他转过了头，看向了季明泽。
他是故意的……
故意在季明泽面前宣示主权……
「所以你是真的喜欢他？」
我点了点头。
「嗯，就算再怎么受伤，我也不会欺骗别人的感情。」
季明泽笑得苍凉，过了很久才转过了身。
「我知道了。」
阳光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似乎再亮的光都没有办法扫清他身上的阴霾。
18
只剩下我和梁泽轩，他突然又拉着我的手。
「再坐一次摩天轮吧。」
盯着上一场已经到达顶点的摩天轮我有点头疼。
怎么一个两个……都热衷于此？
但因为是梁泽轩，我乐意宠着他。
一起上了摩天轮，我很不合时宜地问了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梁泽轩叹了口气，将我抱到了他的怀里。
「因为有个女生，自己再难受也不忘给小朋友糖吃。」
他说的是我被季明泽放鸽子的时候，明明说好了要一起看电影，可没有电影里男主姗姗来迟的抱歉，我等来的只有他一句不以为意的「我看过了，你自己看吧」。
盯着手上的票，我的心里一片荒芜。
电影是他从很早就一直念叨着想看的，可是，我怎么会以为他会等我……
准备进场，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朋友却哭得厉害，站在原地，哭嚷着要找妈妈。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几颗糖递给她。
「别哭了，你妈妈很快就会来的。」
小朋友眨巴着眼睛，接过糖果，哭声止住后竟反过来安慰我：
「姐姐也别哭。」
等我的手摸上脸，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脸上也有些湿润。
「姐姐的妈妈也会心疼的。」
旁若无人地，我第一次哭得止不住眼泪……
19
「那个时候我想上前安慰你，可是又不知道以什么身份。」
梁泽轩紧紧地拉住我的手，眼里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我那个时候就想，这个女孩子往后的日子一定会是五彩斑斓的。」
「好在现在，我终于参与到了你的未来里。」
摩天轮不知不觉到了顶点，梁泽轩也在这个时候低下了头，呢喃了句：
「江萱，我们未来的日子一定会长长久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