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姨娘和施老夫人闻言俱笑:;你那时才多大些,也不过六七岁上下,成日里逼着你大哥哥给你上树捉鸟,下水捞鱼,你大哥哥见着你就绕道跑。;
;明明就是大哥哥指派我去捉鸟捞鱼,怎么成了我逼大哥哥了,姨娘和祖母瞎说。;
沈悠在一旁笑容淡淡,低头喝粥,听江楚钺道:;那时候二妹妹是住在吴江,还是已经搬去了杏花巷里?;
;七岁上下,爹爹带着姨娘和我从吴江来了江都,在杏花巷里住了两年才回府。;沈悠笑道,;按云绮妹妹说的,我应该还住在杏花巷里住。;
她说的坦荡:;爹爹也常和我说,家里有个大哥哥,还有个小妹妹,只是一直不得见。;
;倒是苦了你这孩子。;施老夫人叹道,;白白在外呆了许多年,原早该带回来的;
沈悠将手中筷箸搁下,真心实意道:;不苦呢,那时候还小,每天里有吃有喝便欢天喜地的,后来回了府里,日子过得更好了。;
她殷勤给施老夫人挟菜:;家里有祖母,也有爹爹和大娘子,又有姨娘哥哥妹妹,个个疼我爱我,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倒把从前吴江的时候都忘记了,杏花巷也只囫囵记得些。;
桂姨娘也笑:;我记得甜姐儿刚到府里,说话还带着吴音,不多久就学了一口流利金陵官话。;
;那时候二姐姐说话就像唱曲一样。;云绮笑,;我和二姐姐说话,半点儿也听不懂呢。;
沈悠抿唇,甜甜微笑:;那时府里人人都爱教我学说官话,很是有趣,久而久之就学会了,倒是吴江话半点也不记得呢。;
众人就爱她的这样的嘴甜好脾气,温柔大度,粉团似的揉捏。
老夫人淡淡道:;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年纪轻轻的都来忆古,罢、罢、别提了。;
;祖母说的是。;一众人连连笑。
几人用过早饭,沈悠带着喜哥儿去园子里玩耍,桂姨娘带着云绮出门买些针线,江楚钺陪着施老夫人在耳房少坐,祖孙两人闲谈,说起了沈悠的婚事。
施、张两家去年年初就已换过庚帖,婚期先定在了明年夏,一是沈悠的孝期耽搁,二是先紧着圆哥儿明年四月的院试,不欲先婚让他分了心思,但前阵儿张夫人借着沈悠病中探望,也来寻老夫人说话,商量要准备两个小辈的请婚帖,往施家下聘。
;张家满门都是清白读书人,圆哥儿又是幼子,我听张夫人的意思,聘礼就照上头两个哥哥的旧例,先送一箱茶果喜饼来,再加一锭白银,一柄玉如意。;
江楚钺掌了家后,老夫人大事都爱问他拿主意:;大哥儿觉得如何。;
他垂眼喝茶,淡声道:;略寒酸了些但他家只有名声儿值点银子,祖母应了么?应了的话,到时多补贴二妹妹一份嫁妆,不让二妹妹嫁过去受苦。;
;我亦是这个理,先前已经应了张家,就等着你回来,再挑个好日子,请冰人写婚帖。;施老夫人笑道,;圆哥儿学问好,只盼着圆哥儿以后有出息,多少帮衬些岳家,沈悠嫁的也算值当。;
老夫人也算出身读书人家,家里有个老秀才的父亲,只是此后老父屡试不中,家道中落老夫人嫁了商人妇,心里头还是极喜欢读书人,对沈悠这门婚事也很是满意。
她看着江楚钺,微微感叹:;那时候大哥儿若是再继续学问,凭大哥儿的聪颖勤勉,应也大有出息。;
;祖母知道的,孙儿不爱功名道,继承家业亦是心愿。;江楚钺脸上平静,指节叩着茶盏盖儿,;王姨娘出了事张家这样的人家最重名声,孙儿听说张家来了好几遭看二妹妹;
;他家也是热心,看着甜姐儿病重,怕孩子有些儿不好。;施老夫人叹气,;沈悠性子招人欢喜,虽说她生母名声亏,但念着孩子好,张家也不计较,只求以后不要出些妖蛾子,将甜姐儿稳稳当当嫁出去。;
;孙儿看二妹妹和小弟弟这阵儿失了生母,都有些儿恹恹的。;江楚钺道,;依孙儿之见,还是差人将王姨娘找回家来吧。;
施老夫人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重重的哼了一声,紧皱眉头,良久方道:;大哥儿当时不在家,这几日也未来得及和大哥儿细说。那不要脸的谁知道是被人掳了去,还是串通好的,后来去查屋子,满屋寻不到一分银子都,只有两个妆奁盒,一些惹眼的头面首饰值钱,原以为是屋里的丫鬟趁乱偷了去,责打一番才知道,屋里的银子早先换了银钞,不知被那妇人搬藏去了何处,说不定出门前都收在了身上。;
;现下只望她跑的远远的,别被相熟人撞了去。不然事情闹出来,张家那样重誉的人家,怕是要看不起甜姐儿,以后还连累喜哥儿。;
施老夫人叹气,磨牙恨恨道:;这个贱人,从良还不守妇道,最好是天打雷劈,老天爷收了去。;
老夫人对上元节的事全是怒气,转向自己孙儿:;我们施家是正正经经的人家,这些肮脏事儿,大哥儿就莫管了,人走了便是,自此和施家再无瓜葛,日后再回来,趁早打死在外头也算好的,我也和甜姐儿说了,索性就当没了娘,她哭了几日,也算是应了。;
;就听祖母的。;江楚钺心中有谱,点了点头。
施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孙儿,又操心千万:;不是祖母唠叨,你是当大哥的,应当你先娶妻生子,再接着是你的妹妹,现下甜姐儿的亲事都定了,你心里头的想法呢?;
;孙儿还年轻,娶亲生子这等事,以后再做打算。;
;沈家的姑娘已经嫁了,你嘴上不说,但祖母知道你心里头惦念人家,不然也不会把紫苏收到府里来。;施老夫人苦口婆心,;听祖母一句劝,天下的好姑娘比比皆是,不能因她耽搁自己的终生啊,我让媒婆上门来,找些好女子给你相看相看?;
;祖母别心急,左右等二妹妹先嫁了吧。;江楚钺心不在焉,起身要走,;时候不早了,孙儿外头还有事,晚些再来陪祖母说话。;
;你这孩子每次都这套说辞;
江楚钺不甚在意自己的亲事,也不耐烦听施老夫人念叨,出了正院就回见曦园去,横穿家中小花园时,见小清潭旁的丁香棚下,有人影绰约。
沈悠带着婢女宝月正在花架下喂鱼,见江楚钺来,嫣然一笑:;大哥哥。;
他伫足,脸上神色颇有些奇妙,很快又朝沈悠行去,清俊的脸上已然是明朗笑意:;二妹妹。;
沈悠手中掐的是块绿豆糕,只剩一小丁点在手里,显然是在此等候多时。
她瞧他看着自己手中的绿豆糕,嘴角噙着笑,两旁酒靥儿凹出小小的坑:;是大哥哥送的绿豆糕,我爱吃,时常荷包里揣两块解馋,没想鱼儿也爱吃。;
江楚钺伸手捻过她手心里一点碎屑,睇着她,眼里笑意深深,将碎屑含入嘴中,品咂那一点甜意,柔声道:;忘了跟二妹妹说,这是路过吴江,专为二妹妹买的糕点,想着二妹妹小时候兴许吃过,买回来再给二妹妹尝尝。;
她坦坦荡荡的望着他,眼里波光粼粼:;这绿豆糕粉糯清甜,我很喜欢,可能小时候真的吃过,只是不太记得了,还要谢谢大哥哥一片心意,处处挂念。;
他微笑看着她,身材欣长,青葱如柳,又生的一张俊朗的年轻面庞,熠熠生辉的眼。
沈悠顿了顿,先说话,声音柔柔的:;谢谢大哥哥昨夜遣紫苏送来的寿礼,我翻来覆去看了半夜,欢喜不已,但这样贵重的礼物,怕是花费不少银钱,沈悠不当收。;
;也谢谢二妹妹做的衣裳,精巧重绢,只是这样的寿礼,以后大哥哥也不能收,熬坏妹妹眼睛罪过可就大了。;
;那明年我帮哥哥纳两双高靴,给哥哥出门穿,祝哥哥步步登高。;
;寿礼再贵重,也只是一份心意,权当是我私下给二妹妹贴的一份嫁妆。;
兄妹两人面对而立,相视巧笑,春风旖旎,花蕊初成,自有一番别样春景。
此处也是江楚钺常流连的赏园之地,他往水畔石块上坐,将自己的月白袍角铺在石上,招呼沈悠:;此处浅滩鱼儿更多些,二妹妹不如来此处喂鱼。;
;哥哥的衣裳娇贵,颜色又浅,不可弄脏。;沈悠从袖间抽出一张素帕,垫在石上,和江楚钺并肩坐下。
兄妹两人说话闲聊,赏花喂鱼,良久之后,沈悠垂头,黯然神伤,思量片刻:;沈悠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大哥哥帮忙。;
;需要大哥哥帮什么?;他心头笃定,胸有成竹,语气闲闲回应她。
她抿抿唇:;姨娘出事之后,我就落水生了重病,整日里混混沌沌的不晓事,后来身体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