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无话。
晃荡灯光中,季夏看江词,光影辗转间她的脸明暗交替。
有些不真实的眩晕。季夏闭了下眼,又倏忽睁开,今晚白酒度数似乎有些高。
他微不可察的将上身扬起,离开帐篷更远,目光却不自觉落向她受伤的脚踝。泡了好久热水,江词脚踝处的皮肤白皙泛红,她手指细长,轻揉了一下,“涂了药酒好多了。”
季夏站起身来,声音沉得厉害,“嗯。好好休息。”
他转身朝外走去。
山风呼呼刮着。
木屋前的空地上,季夏站了好一会儿,才大步走去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换了衣服回房。
他打给李兵,得知张俊检查没什么问题,稳妥起见,留院观察一夜。
挂了电话,季夏又打给常刚,沟通张俊发生的意外。
“小张刚才打电话跟我讲了,”常刚没有多说,顿了下,他状似不经意的问,“基德也有人受伤了?”
“基德都是精兵强将,这下要好好休息下。”常刚说。
季夏一下警觉起来,常刚对江词有偏见,而他力主江词加入此次评估,首次亮剑来试采,偏偏就她受了伤。
常刚会怎么看这件事都说不定。
“常局,宝马偶尔也失蹄,但是那一两里路不影响千里马。”季夏说。
常刚在电话那头笑了下,“边总,千里马不好认,但是拉出来遛一遛,是骡子是马还是好分辨。”
有时,一场简单的意外,可以让人出乎意料的获得让人艳羡的境遇,也可以否定一个人的一切努力。世界从来都不公平。
“常局,再好的视力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有时候得走近点看。”
常刚大笑。
挂断电话,季夏有些疲倦,他捏了捏眉心,考虑到江词行动不便,他打给袁林让他安排山路经验丰富的司机来接。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张俊给大家报过平安回家,李兵和胡家磊坐车返回林场与大家汇合。
季夏起得早,在护林站小路上插兜低声讲电话。阳光温柔的洒在他身上,迷离金色碎了他一身,他整个人难得的不带着压迫感。
老林一向日出就起,他已经去山里巡视了一大圈回来。正撞上刚睡醒的小林背着个背篼,拿了把小锄头,揉着眼角,准备上山挖冬笋。
小林喊季夏,“边总,我去挖笋,你们中午尝一尝,我直播间的朋友都说这笋特别好吃!”
季夏朝着他,挥了下手回应。
小林举着手机支架准备进山,老林瞥了他一眼,从屋里去拿柿子出来晒。
刘国松还没醒。
江词听到响动开了房门,杵着登山杖出了屋子,她仰头,阳光在脸上跳跃,她深呼吸,觉得肺里浊气都排了出去。蓝天白云,山高地阔,虽然行动不便,但无比惬意。
季夏收了电话走过来,江词转头看到他,略有些惊讶,她微笑招呼,“边总,怎么没多睡会儿?”
季夏目光落在江词受伤的脚踝,听她问自己,他抬眸回道,“睡好了。”
“怎么样?你脚踝没事吧?”季夏问。
“没事,肿也消了不少。”
老林拿着个大大的筲箕从屋里出来,江词招呼他,“老林!”
“苏经理,有早饭。”他看江词单脚站着,返身去厨房拿了馒头和鸡蛋给她,“脚好些了吗?”
“好多了,能四处蹦了。”江词笑着接过。
她一边吃一边低头看老林将柿子挨个摆在筲箕上晒。
“老林,你要做蜜饯?”江词看着排列整齐的柿子,“小时候,我妈每年都做柿饼。甜得倒牙,可我妈说这是她小时候,我外婆给她做的最好吃的零食。”
“可不是哩,”似乎想起了孩童时候,老林咧开了嘴笑,“我爸做这个做得好得很,我就是跟他学的。但是我现在也吃不了了,吃了牙疼痛。”
“那是小林爱吃?”江词问。
老林摇了摇头,脸上笑容淡了些,但很快,他重又呵呵笑着,眼尾皱纹堆起,“山里的东西他都不爱吃,他说吃腻了。”
老林铺好柿子,起身拍了拍手,“他要送给直播间的朋友,请他们尝尝。”
他捡了几个先前晒干的柿饼,放盘子里,“你们尝尝。”
昨夜风大,老林不放心,忙着去另一个山头转转。
江词夹了个柿饼靠在门边上,一口咬下去她觉得味道不错,她将盘子递给季夏,“边总,要不要尝一个?超市里买不到。”
季夏本想拒绝,低眸看到她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他伸手拿过一个,也像她那样咬上一口。
很甜。
江词笑着问,“边总,味道怎么样?”
“和小时候差不多。”
江词,“你小时候喜欢吃柿饼?”
“我不喜欢甜食。”季夏说着,却又咬了一口。
江词懒散散的“噢”了一声,看向面前的季夏。
他站在温热阳光下,难得一身清朗。
季夏看着一筲箕柿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他感叹,“老林守在这片林地一辈子,其实挺幸福的。”
季夏整个人笼在阳光里,清净,温柔。江词移开胶在他身上的目光,“人一辈子,追名逐利,到头来一场空。还不如做点自己喜欢的,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活,其实真挺好。”
季夏目光定在江词脸上,“江词,那你喜欢什么?”
江词想了一下,没回答,却直视着他问,“边总,你呢?”
季夏笑,走近几步,和江词一样靠在木屋上,风和阳光笼着俩人。
江词见季夏没说话的意思,她索性闭起眼睛,享受这山里的静谧。
“我喜欢做别人不敢做,也不能做的事情。”季夏低声说。
江词睁眼看他。
“我喜欢的,可能是征服欲望的感觉。”
季夏说话时,声音温柔,就连目光也流动着淡淡的涟漪,他侧过头,看江词,“所以你呢?”
江词望着远处连绵的山脉,神情也跟着恬静,“我喜欢的,就是我正在做的。我喜欢脚踏实地做每件事,忙碌而充实,回头看,每天都没有浪费过。”
说着,她吃完了柿饼,去木屋拿了电脑,坐在屋檐下整理昨天人工采样数据。
季夏手机不断有工作电话进来,邮箱里躺着不少邮件。
两人各自处理事情。
江词整理完数据,开始写林场调查工作风险提示,她要将团队后续调查时受伤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边总,有关林场调查的风险提示,你有什么建议?”
季夏放了手中的事情,看着江词,“昨晚老林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江词一怔,很快反应过来。
昨晚,季夏陪着老林喝酒,老林感叹这一天这么累,季夏他们竟然抗下了。季夏淡笑,说相比守林人的不易,他们这不算什么。他神情淡淡,话语寻常,听来却让人觉得由衷。
他随口问,“老林,除了捕兽夹,在林场还会遇到些什么危险?”
“林场没有猛兽,但是有野狗。要是他们攻击人,和遇上狼也没多大分别。”老林说。
季夏倒是有准备,“备了超声波驱狗棍的。”
他又问,“这么大片林场,估计有盗伐吧?”
老林沉默了好一阵才说,“这些年盗伐的少多了,但偶尔也有。”
老林叹口气,“林场条件苦,没多少年轻人肯来。有时发现盗伐,守林人都是一帮老头子,哪追得着。”他说回正题,“你们要是没遇上还好,要是遇上盗伐的千万别起冲突,刀斧锯子可不认人,山上山洞也多,惹急了出了什么事往洞里一扔,最后吃亏的还是你们。再说,其实有时也就是山民来砍棵树修补下房梁,都是过得不容易的人。”
老林喝了口酒,放下杯子,“大山里面住的人家少,政府把这都改造成经济林后,还没能搬出去的都是些苦人家,有些娶不上媳妇,到了四五十还打光棍……”
“总归女娃得留神点。”老林没细说。
江词知道阳光照得到的地方和照不到的地方,都各有各的阴暗与无奈。
她把这几条都写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