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昙忍不住看了眼他的腿,心想若是腿能治好,他应该会过另一种日子吧?
她忽想起自己弟弟,也是幼时从高处摔下废了双腿,跑遍了大小医院,医生们都说没救,这辈子只能坐轮椅。她父亲是中医,想着西医不能治,便又用回中医的法子,十年如一日地为他针灸,熬药,终于在去年他重新站起来了,如今他正在医院复健,走路已十分稳当了。
于是秋昙终于忍不住插话:“二爷,不知您的腿平日可有知觉,是冰冷的还是有时会发热,奴婢家乡有个表哥,也是幼时摔了腿,抓了个土方子吃,又针灸了几年,后头竟能走了,您——”
“你方才在看什么?”敲金嘎玉的一声,惊得秋昙一个激灵。
该死,怎么一直盯着人家的腿看?
秋昙赶紧低下脑袋,垂眉耷眼道:“二爷龙章凤姿,奴婢一时看入了迷。”
秦煜听她奉承自己,反对眼前人生出厌恶,神色更冷了几分,“你方才的眼神,难道不是在可怜我?”
“奴婢不敢,请二爷恕罪,”秋昙将脑袋低得更低。
奴婢冬儿怕自家主子冲夫人院里的奴婢发脾气,惹夫人不喜,于是呵斥秋昙:“赶紧跪下赔个罪,二爷便饶你了。”
秋昙在夫人跟前伺候也极少下跪的,况她是个现代人,才到这里,膝盖一时半会儿还弯不下去。
她低头立在那里,膝盖一弯不弯,心想要打要骂随便吧。
秦煜冷哼,习惯性去转扳指,摸到的却是指节,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扳指已赏给眼前这奴婢了,他笑:“看来你是个硬骨头,既然骨头硬,做什么毕恭毕敬奉承我?因为怕我?”
“是,”话出口秋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滚!”声音冷得像冰。
“是奴婢多管闲事,奴婢告退,”秋昙不卑不亢地蹲了蹲身,而后转身往回走。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亏得自己还可怜他,这种人值得可怜么?不过说起来她可怜他做什么?应当可怜自己啊!人家再残废也是主子,高高在上呼奴唤婢,想使唤谁使唤谁,想让谁跪让谁跪,自己不过一介蝼蚁,有什么资格可怜他呢?
秋昙不由想起自己才穿过来的那几日,曾天真地想逃出侯府自力更生,到了大街上才发现街上女人都没两个。
这个时代不给女人活路,干事业的都是男人,女人只能被困在内宅,而她一人之力,又如何与整个社会环境抗衡?
想想还是回去学学下跪吧,习惯了就好,能屈能伸才能暂且苟活啊!
秋昙回到汀兰院时,秦昭恰从屋里出来,见了秋昙,兴奋地招手示意,秋昙假作没看见,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正好厨下端了饭菜来,秋昙立即过去,从婆子手中接过捧盒,进屋摆饭,随后又从灶下端了碗筷进屋。
在周氏眼皮子底下,秦昭不敢同秋昙搭话,只能巴巴看着,看着那双玉手捧着鲫鱼白玉汤端端放在他眼前,看着那窈窕的身姿在饭桌前后晃,一样的绿色春衫,怎的她就比旁人穿得熨帖,穿得摇曳呢?
若这是他的奴婢,该多好啊!
接着周氏和秦昭盥了手,入坐,周氏捉起象牙筷,夹了片清蒸斑鱼到他碗里,“新来了两个南方厨子,特地让厨下给你加的菜,你吃吃看怎么样。”
秦昭夹起来咬了口,敷衍地应了声好,周氏颔首道:“吃着喜欢便多吃些,读书费精神,你近来清减不少,待过了今年秋闱便好了,”她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叹了口气。
“怎么了,娘?”
周氏深深望着自己儿子,“我的儿啊,你要争气,别看你爹平日疼你,对二哥儿没好脸色,可遇上安平县主这样家世的人儿,你爹不说给你,说给二哥儿,可见他心里最疼的还是你二哥。”
秦昭没言声儿,低头搅着碗里的梗米饭。
“书要着紧念,婚姻大事也要紧啊,”周氏深叹一句,这是提醒儿子要争安平县主这门婚。
可说到婚事,秦昭却瞥了眼秋昙,心里琢磨着怎么让他娘把秋昙送给他做通房。
“秋昙,给我舀个鲫鱼汤,”秦昭把青瓷碗越过春杏递给秋昙。
秋昙硬着头皮接过碗,替他舀了半碗汤。
秦昭又用筷子指着案角的一碗鹿脯,看向秋昙,示意她将鹿脯调到他面前。
秋昙心里恼火,却也不得不动手调了。
周氏人精一样的人儿,早将儿子的心思看穿,正要命秋昙退下,突然秦昭看向她,“娘,翠缕家去了,我屋里针线上短了人,听说秋昙女红不赖,不如——”
“啪”的一声,周氏将副筷子往案上一拍,立起双眼瞪着秋昙,“狐媚子!端个饭菜也在爷们儿跟前卖弄,方才端茶时便见你勾着他,这会儿当着我的面还敢放肆,来人啊,把秋昙拉出掌嘴,打烂这张狐媚子脸!”
秋昙惊得瞪大了眼,怎回事?太不讲道理了吧?她连眼睛都没抬一下怎就勾引这位大少爷了?分明是他性骚扰好伐啦?
立即两个健妇冲进来拉人,秋昙奋力甩开她们的手,“奴婢没勾引三爷!”
秦昭也求他娘道:“娘,您饶了她吧,她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鬼迷心窍,鬼迷心窍个鬼哦!这个没担当的公子哥!
秋昙想大骂秦昭,可又不得不咽下冲到喉咙口的脏话,她坚决道:“奴婢没勾引三爷,奴婢也不会针线活儿,奴婢是夫人的丫鬟,绝不去三爷房里伺候。”
周围几个健妇没再拉扯,齐齐看向周氏,等着下文。
“三哥儿吃醉了酒,把他送回去,”周氏道。
立即几个仆妇上来,哄着劝着把秦昭劝了出去,如此屋里便只剩下周氏和三个奴婢。
“还不跪下?”
大丈夫能屈能伸,秋昙心下一横,闭着眼跪了下去,此时她脑子里风车似的转,许多想法涌上心头。
她想到她娘徐氏,原主的娘伺候过老侯爷,是府里的老人了,侯夫人不至于把徐氏的女儿打死,况且原主伺候夫人几年,是个埋头做事的,夫人心里应当清楚,而她素日待奴婢不差,贤名在外,所以,顶多把她赶出去府去,不会有性命之忧。
果然,秦昭一走,周氏气便消了大半,方才她是看儿子觊觎自己的奴婢,又想到先前的翠缕的事儿,气糊涂了才下这样的令,侯府规矩大,主子们轻易不打奴婢的脸,至多赶出府。
春杏见周氏面色渐缓,急了,秋昙近来处处与她作对,又得三爷青眼,若不趁这会儿把秋昙摁下去,将来岂不骑到她头上?
于是,春杏朝周氏跪下,恳切道:“夫人,秋昙素日爱同三爷玩笑,奴婢提醒过许多回了,她都不听,还说奴婢这辈子就是个伺候人的命,她将来是要做主子的,让奴婢别挡了她的道,且……且她娘还给了孙妈妈五十两银子,求她在您跟前多说秋昙的好话,最好让秋昙补翠缕的缺,去三爷房里伺候!”
“信口雌黄!”秋昙气急,指着春杏,“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谁知这时旁边的孙妈妈唬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不住向周氏磕头,“老奴该死,老奴是猪油蒙了心了,先前老奴是不想要的,都是她老子娘强塞给老奴老奴才……”
这回秋昙彻底懵了,怎回事?原主做过与三爷勾勾搭搭的事儿么?记忆里都是三爷调戏原主,原主从未主动过呀!至于她娘贿赂孙妈妈,想把她塞到三爷房里,这她就更不清楚了,她才穿过来半个月,就得给原主和她娘背锅,人间惨剧啊!
“好哇好哇,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三哥儿,想是看我太贤良,当我治不得你这骚蹄子,来人,拖出去打!”周氏气急败坏。
“夫人,求您看在我娘的份上,”秋昙抬起头,定定望着周氏,已经有几个健妇上前押住了秋昙双肩。
周氏听了这话,猛然想起秋昙她娘是那个伺候过老侯爷的奴婢,老资历,有体面,万一把事儿闹到老太太和侯爷那儿,便不能收场了。
“先押去廊下跪着,待我回明了老太太再打!”周氏冷声道。
秋昙暗松一口气,不必婆子们押她,她自己便自觉地走出屋到廊上跪去了。
在这封建社会做奴婢可真难,没有人权,主子打骂奴婢官府也不管,小命全捏在主人家手里。
不成,不能再在汀兰院待了,不然今日逃过一劫,来日侯夫人也会想法子整治她。
秋昙在东侧曲廊上跪了,奴婢们来来往往都看着她,有同情她的,也有幸灾乐祸笑话她的。
秋昙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后头习惯了,人家笑话她她就瞪一眼过去,或干脆不理会,她们反倒消停。
跪了半个时辰,膝头火辣辣的疼起来,她不得不双手撑地,减轻膝盖的压力。
“夫人让你跪,又没让你爬,学狗呢?”一双水蓝色绣鞋映入眼帘,秋昙抬眼,便见春杏双手抱胸,一脸得色。
“狗爱在主子跟前摇尾巴,绕着主子汪汪叫,这个我可不及你,”秋昙淡声回敬她。
春杏气得变了脸色,“牙尖嘴利有什么用?往后这院子里没人瞧得起你,你这顿板子也逃不了,今儿不打,明儿也得打,最好把你这张狐媚子脸也打烂,看你还怎么勾引三爷,”说着冷哼一声,绕过她继续便往前走。
秋昙呵的笑出声,激她,“春杏你厉害,有本事你也去勾一勾,去伺候三爷啊?”
春杏退回来,左右看了眼,确定周围无人往来,放轻了声道:“我会去三爷屋里伺候的,你等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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