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里被宋止布置得很舒适,这一台车是接送方元霜用的,副驾驶的椅背后垫着靠枕,她坐再久也不会疲惫。
宋止开车很平稳,在他身边,方元霜总是安稳些。
她握着自己的膝盖,身体不算很舒展,拘谨道:“我们要去哪里?”
宋止是真君子,言谈举止都是尊重她又温柔以待的,他嗓音温淡,“马上就要到了。”
跟着宋止进入和香公馆,这里与度假山庄一样,都是这两年新建的,是方元霜没来过的,这里更加雅致安静,中层为日式风酒店,楼上是配套的温泉屋。
想要知道她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口,只能用这种方式。
站在入口,淡淡的热气扑了出来,透着氤氲雾气中自然的香。
方元霜的局促写在脸上,没有去接宋止递来的钥匙,“可以不进去泡吗?我……有点不舒服。”
宋止可以想到这点,方元霜也可以想到。
“我不跟你进去,我在隔壁,不用不好意思。”宋止微微笑着,让方元霜松了一口气,“周董怕你最近太累,特地让我带你来的。”
简单两句话,消散了方元霜的顾虑,哪怕还是有些勉强,却没有必要拒绝了。
拿上钥匙进入女更衣室换下了身上的衣服,温泉池中被强烈的雾气遮挡视线,踩着温暖的石阶踏入水中,水流是合适的温度,加之热气的裹挟的确可以适当的放松。
可没等闭上眼睛,池水便有了波动,像是有人慢慢走了过来,陷入水中,但脸还是可以看得清的。
“元霜?!”女人的声音即惊又喜。
方元霜应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纯净却明艳的脸,被池中热气蒸腾着,她面上浮出了些绯红,发丝挽在头上,脖颈纤细又修长,浑身上下都是娇贵的。
“真的是你?”
方元霜下意识想要逃,面对过去的旧人,她这个样子只会让人耻笑,可在这种地方,逃是逃不出去的,“……又青。”
姜又青喜笑颜开,“你真的回来了,寒成告诉我我还不相信。”
“嗯……”她沉默低下头,由着水中的热气蒸脸,热得骨头缝躁动着,下意识就要逃,“我先上去了。”
“别啊。”姜又青拉着她,“你是一个人来的吗?等会儿一起吃饭吧,寒成也在,不过他要迟一会儿才到,你知道的……他总是很忙。”
方元霜想要走,胳膊却被攥着,“不好意思,我真的要上去了。”
推开了姜又青的手,她起身往台阶上走去,姜又青跟在后,一起走了上来,方元霜往更衣室赶去,腿上的水滴下来,脚下本就容易打滑,刚进入更衣室,背后一道冲击力袭来,使得她直直摔下去。
“元霜——”
姜又青在后喊了声,假惺惺伸手去扶,“你怎么样,没事吧。”
方元霜膝盖撞地,红了一大片,“没关系的。”
拿了自己的衣服去隔间中换,姜又青站在外跟她搭话,“摔得那么重,真的没事吗?”
过去跟姜又青算是好朋友,她想要演出,方元霜便特地在自己的钢琴独奏会上让她露脸,她想要融入圈子,方元霜就带着她,她想要的,方元霜都送她。
可被送走后,方元霜向她求助,她却借口推辞了。
人情冷暖在低谷时,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真的没事。”方元霜背对着隔间门口,正要换上衣时被遮布被拉开,姜又青站在门口,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蓦然顿住。
狭窄却明亮的隔间里,第一眼呈现给姜又青的是方元霜裸露的脊背,她的背原本是光滑白皙的,骨骼线生长得又很漂亮,如一块生在身体上的天然美玉,是最适合穿露背晚礼服的。
可现在,那张背上却密密麻麻,都是疤痕,红色的褐色的,还有些不规则的,如同美玉上的裂缝,层次不齐。
方元霜反应过来,忙拉上了遮帘,穿衣服的手都在颤抖,眼泪一下不受控地掉下来。
她分明藏得很好的,这下全被看到了,她这三年的伤痛过往,都在脊背上了,这下可怎么办?
心绪不安地走出去,想要跟姜又青解释,可她却不在更衣室了。
—
段寒成晚上才到和香公馆,这里是段家的产业,他是最大股东,这趟是来视察的。
江助理用自己的身份办理入住,在车里将房卡交给段寒成,“您直接上去就好,明天我来接您。”
走出电梯门,姜又青就等在那里,她招招手,“寒成。”
一丝烦躁爬上眉宇,段寒成越过她,径直往前走,姜又青这三年像是学会了方元霜那一套,“我就知道你会这个时间来,还没吃饭吧,楼下餐厅还有位置。”
“走开。”
姜又青一笑,从他的左边绕到了右边,“去嘛。”
段寒成像是没听见。
“对了,我还遇见元霜了。”姜又青细心观察着段寒成的微表情,他不动如山,波澜不惊。
面上是淡的,心中终归是有波动。
又走了几步,段寒成才问,“她怎么在这里,真是晦气。”
“你怎么这样说她?”姜又青笑着,笑里却不怎么和善,“她这次好像变了很多,不过那股子高傲劲儿还没改,我跟她说话,她都不理。”
这话怎么听都是刺耳的。
段寒成淡声给了句,“我不理你,我也是高傲的了?”
姜又青笑僵了下,连忙找补,“你跟她又不一样,她不是周家女儿了,没了那层身份,谁都不如了。”
快要走到了房间,段寒成急着摆脱姜又青,她却跟得紧,嘴上的话出来得更是快,“而且你知道吗?我在更衣室看见元霜换衣服,她后背上都是伤疤,真不知道这几年出去都干了什么好事。”
“你说什么?”段寒成只当她在说笑,“伤疤?”
再怎么样方元霜都有樊云护着,她被送走,樊云时常让周苍去问,她怎么可能会挨打。
姜又青一脸茫然,“是的啊……我亲眼看到的,都是疤,可吓人了。”
“怎么,没胃口吗?”
盘子里的食物方元霜一口没动,被姜又青看到后便心神不宁,宋止问了两声,她才回神,塞了口东西进嘴里。
宋止轻扯嘴角,怜惜又自责。
他派人在温泉池边守着,在方元霜换衣服时看上一眼,不用细看,在雾里也可以看得到她满身的伤疤。
那是方元霜这些年受苦的证据,这远比他们所想的更严重。
“元霜,那些事都过去了,”宋止语重心长,想要舒散方元霜的郁结,“樊姨疼你,你以后还是周家的小姐,这都是周董亲口说的。”
方元霜握着刀叉摇头,“樊姨是疼我,可我不是她女儿。”
跟她相处这些天,宋止感受得到她的苦楚与惆怅,他做好了长时间为方元霜排解的准备。
这番话被走近的段寒成听到。
姜又青站在他身边,顺势挽住他,跟那桌的方元霜打招呼,她抬高了胳膊,“元霜!”
宋止转身看去,跌进段寒成幽深的眼中,他神色复杂地看过来,又被姜又青强行带过去,“原来你是跟宋助理来这里的,难怪他们都说你们……”
“行了。”段寒成略带不耐烦,“不是要吃东西吗?”
“正好跟元霜一桌嘛。”
姜又青边坐下边问,眼神游离在宋止与方元霜之中,层层的暧昧递进,快要烧成火,“我们不会妨碍你们吧?”
这时候说妨碍已经晚了。
姜又青坐在方元霜身边,往她盘子里瞥了一眼,“元霜,你怎么就吃这些,过去你可从来不减肥的。”
“不是减肥。”宋止知晓元霜性格大改,不会再喜欢跟姜又青这样的人往来,便主动替她道:“她胃口不好,饭量小,姜小姐要是喜欢,再叫一份。”
“寒成,你吃些什么?”姜又青拿来了菜单,看似是在点菜,实则却是在往方元霜心尖戳去一刀,“我记得……你喜欢青花鱼的对不对,不过这里最了解你的肯定还是元霜。”
合上菜单,姜又青托着下巴,分不清那是敌意还是随口一问。
“元霜,你说呢?”
段寒成没有出面解围,方元霜敛着眸,身上浮着清淡的香,紧张地缩了下指尖,几人都在看着她,其中段寒成的眸光最是炽热,像是急需一个答案。
僵持了片刻,宋止想要代她回答,方元霜却抬头,她就要跟宋止结婚了,在这种问题上不该犹豫的,“……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怎么会?”姜又青步步紧逼,让方元霜喘不过气,“你不是把寒成那些事记得比自己的经期还准吗?”
说着,她掩嘴笑了起来。
宋止眉头紧皱,“姜小姐,如果你不是来吃饭的,请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们。”
“怎么了,开个玩笑而已。”姜又青嘴角垂下,又打趣道:“元霜,你这个未婚夫可有点小气。”
她怎么说方元霜都无所谓,可她不能奚落宋止。
“他不小气。”方元霜表情真挚坚韧,“他很好的。”
音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