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卿也气哭了。
他要真没有梦想，何至于初中那会儿天天早起训练。
偷偷拿着裴馨竹的画笔在宣纸上鬼画符，分析偶像齐达内每场比赛的盘带路线。
去他家十回，得有八回在草坪上转得跟个陀螺似的，练习马赛回旋。
问他在干嘛，就说我闲着没事拍皮球玩。
当谁傻子呢？同龄人在打电动看动漫玩老虎机，你个智障拍皮球？
别人偷学着抽烟喝酒，他一口都不沾高油脂。
那时候裴若卿就知道了，裴峥这人的嘴不能信。
你想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不要听他怎么说，去看他怎么做。
在裴若卿的记忆里，那是她唯一一次冲裴峥发火，裴峥没有揍她。
还像安慰苏月茉一样安慰她，说自己意气用事，不怪别人。
“孔蔚不是在玩弄茉茉感情吧？”裴峥接着问。
说要娶她，还怂恿她跟别的男人上床，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的逻辑。
裴若卿摇了摇头：“那不能，他跟林靖川那头牲口不一样。”
“你...”裴峥无奈地叹了口气。
裴若卿一旦掉到情绪的洞里，就跟野驴拉磨似的，无论怎么引导她都只转自己的圈。
当年裴若卿气不过替他出头，纠集一群小混混骚扰林靖川，这些黑锅都背在裴峥头上，全校都认为是他授意的。
他索性不再去问孔蔚的事，他最关心的也不是孔蔚。
裴峥从口袋里掏出苏月茉的名片，在裴若卿眼前晃了晃：“这怎么回事？”
裴若卿裹紧了大衣，一双筷子腿哆嗦着，嘴唇冻得发紫，和着微弱的灯光读道：
“Molly Sue....海外事业部.... 部长助理”
接着吸了吸鼻涕：
“这不是苏苏的名片吗？”
裴峥收回名片揣进兜里，拧了拧眉：
“华港那么多公司，她怎么偏去了港丰？”
裴若卿挠了挠头，望着裴峥，一脸幸灾乐祸：
“跟你的孽缘吧？”
找打呢？
看裴峥阴着脸又要抬手，裴若卿吓得抖了几个激灵，酒也醒了大半。
果然听不得拿苏月茉开玩笑。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些年过得，一个字形容，”
裴若卿打了个酒嗝：
“特别倒霉！”
这他妈是一个字？
裴峥皱了皱眉，侧脸躲了下她喷出的酒气，示意她继续说。
“人都说花开两朵各自安好，你俩是一别两宽各自倒霉。说起来你更惨，都被那人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别说我，说她。”
裴峥打断了她，觉得嗓子发痒，磕了一根烟点上，点明了问：
“她高三那年怎么了?”
裴峥知道苏月茉能忍、会装，她今天淡淡的说没考上人大，绝对不是实话。
"她那年身体特别不好，高考都没参加，就从保送大学里选了一所。”
见裴峥眉头紧锁，裴若卿又不落忍了，假意借着酒劲打哈哈说：
“不过华港大学也很好啦！苏苏是天才少女，随便挑从保送大学里挑一所，咱俩骑着驴都考不上。"
裴若卿脑子有些混沌，却依然记得苏月茉从老家休养回来的样子。
整个人就没点生气，行尸走肉一般。
若不是孔蔚在身边搀着，准得直挺挺摔下去。
那时候的裴峥状态也极差，她就没给两人传话。
想到这里，裴若卿觉得有点憋闷，伸出两根手指在裴峥面前夹了夹，意思是：给根烟。
“欠揍了？手给你掰断！”
裴峥瞪了她一眼，想抽烟又忍住了，转头望着栏杆外的深夜，眼睛亮得堪比天上明月。
“还有呢？” 他问：“你还知道什么？”
裴若卿不太想翻两人之前的旧账，她知道裴峥这人责任心强，真知道苏月茉这些年过得多不顺肯定会很自责。
苏月茉那边也一样，她从未提过裴峥在国外的遭遇，当然苏月茉也从未问过。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苏苏跟我并不交心，我觉得她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搭理我的，真有事她都跟孔蔚说。”
裴峥楞了一下，他恰好也有同感。
无论在她面前装得多花心或者多贴心，苏月茉对他一直不咸不淡。
裴峥也觉得她是看在裴若卿的面子上才搭理他的。
KTV里传出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那声音尖锐又撕裂，怕是被电钻扎透了才能发出这腔调。
裴峥下意识摁了下耳朵，皱眉道：
“人不跟你交心，你不反思自己的交友原则？”
裴若卿撇了撇嘴，心说我朋友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苏月茉那样不泡吧不恋爱的人才无趣。
裴峥没心思再教训她，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要担心也是程诚的事儿。
“能劝她从港丰辞职吗？”虽然知道裴若卿没那个分量，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签了竞业限制，十年都走不了。”
裴峥闷头吸了几口烟，猩红的火星在指尖跳跃。
一簇烟雾升起，在他眉心萦绕了几圈，融进了茫茫夜色里。
“哥，你还要做垮港丰吗，要不算了？”裴若卿小声问。
她可不敢说，我觉得你干不过你爹那个老狐狸。
努力也不一定成功，但是不努力一定很舒服的。
“我是菩萨么？”
裴峥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挠了挠眉头，又认真安慰起她来：
“安心过你的小日子，这些事有哥操心，你别管也别问。”
别以为我看出来你心里没底。你个泥菩萨。
裴若卿从小躲在裴峥的羽翼下蹭吃蹭喝，到现在也没长大。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连阎王爷都不收的人，最可怕了。
夜风收紧，天空降下一层薄暮，裴峥额前碎发被打湿了。
他孤身立在栏杆前抽闷烟，穿得还那么少，像个踌躇的将军。
还是全军覆没只活了他一个那种。
也不知道前面埋伏了多少危险。
裴若卿觉得他有点可怜。
“哥，你挺不容易的哈。”裴若卿瘪了瘪嘴。
“这么懂事？”
裴峥熄了烟，背过身来倚在栏杆上，抱着胳膊瞥她一眼：
“那别买卡宴了，换个桑塔纳，给你哥省点钱。”
“哎哎哎！不兴这么聊天的！”
这人就不配得到人的关心。
裴峥低头揉着眉骨轻笑了一声，暌别十年，还好这个傻丫头没变过，女娲都补不上她缺那块心眼儿。
“哥，能放我走了不？”裴若卿还在抖筛子。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给裴若卿：“开个微信，还有支付。”
“你过两天就走了，开这个干嘛。我多给你点现金就行了，苏苏给我包了个很大的红包。”
裴峥抬手要拧她耳朵，裴若卿乖乖闭了嘴。
说到这里，裴峥忽然想起今天无意间扫了一眼礼单，苏月茉包的红包确实很大，得抵她一个月工资了。
“茉茉的红包你记着点，她结婚的时候要双倍还回去。”
“那得看她嫁给谁了。要是嫁给孔蔚，还真不缺这仨瓜俩枣的。”
不知不觉中，话题又绕回孔蔚这里，裴峥把玩着打火机，静静听她说。
手机是英文操作界面，裴若卿费好大劲才切换回中文 ，往手心哈了口气，哆哆嗦嗦地说：
“孔蔚虽说没你有钱吧，但是绝对舍得给苏苏花钱。”
裴峥哼笑了一声。
裴若卿停了手，抬眼望着他，认真地说：
“你别不信。孔蔚新店装修完我去看过，金碧辉煌那叫一个奢华。苏苏看了一眼，说米黄色太扎眼了吧，你猜怎么着？”
裴若卿忽然热血沸腾，眼睛瞪得圆圆的：
“孔蔚听完直接把墙皮全铲了，换成了苏苏喜欢的粉色。说她常来，不想让她觉得扎眼。啧啧啧，那铲掉的全是钱啊，换你能么？我租个热气球投放横幅你都抠搜半天。”
一提到花钱，裴若卿眼睛里都跳着美金符号。
“花钱就是好？”裴峥不屑。
“其它方面你也不能比啊，”裴若卿说，
“ 苏苏贪吃，孔蔚陪着她吃遍了华港的所有餐厅。程诚偶尔还跟我拌句嘴呢，孔蔚都不舍得跟苏苏大声说话，除她之外的女的正眼不看一下。哪像你。”
“我怎么了？”裴峥蹙眉。
“你以前的黑历史还用人说？这回不是看上苏苏的经理，尹雪了吗？”裴若卿撇嘴。
“我什么时候....”
“别狡辩了！当众给捧花啥意思？”裴若卿翻白眼：“你看女人的品味真是不行。”
裴峥没有解释，捏着打火机“吧嗒、吧嗒”玩弄着。
裴若卿抬眼看了他一下，炽热的火光在脸上跳来跳去，情绪丝毫没受影响。
“本来觉得你和苏苏这次能死灰复个燃，是我磕错了CP了。”
裴若卿叹了口气，无比惋惜：
“校服到婚纱那都是童话故事，现实还是很残酷的。”
裴峥闻言哼笑：“你那肿眼泡，能看出什么来？”
裴若卿怒然抬头，恶狠狠地盯着裴峥。
“第一，我能看出你对她余情未了，第二，我能看出她对你没意思，第三!”
裴若卿咬了咬牙：
“我不是肿眼泡！我也不是泰国街头玩蛇的！”
裴峥这人软硬不吃，裴若卿发飙或是撒娇，在他这里一点用都没有。
以前她敢顶撞或者发小脾气，通常会被裴峥瞪着眼吼一句：
“敢再说一遍？”
也就苏月茉在那他有特殊待遇。
苏月茉放他鸽子，还不忘大冬天顶着寒风去市场买最新鲜的草莓，鼻头冻得比草莓还红。
裴若卿抗议过多少次，说他搞差别待遇，裴峥不屑一顾：“你能跟她比?”
裴若卿心说我怎么就不能跟她比了？
她是比我漂亮比我成绩好，我还跟你有血缘关系呢！
抗议次数多了，也就认命了。
横竖裴峥给苏月茉买那些好吃的，至少都有一半进了她肚子，不吃亏。
“裴若卿，你家小区那个花坛挺好的。”裴峥面色平静的说。
“嗯？”裴若卿不明就里。
“别去欧洲旅行了，围着花坛转两圈得了。”
打火机摇晃的光打在裴峥脸上，妖冶又迷惑。
"别别别！哥哥哥！微信开好了！”
裴若卿晃着微信登录界面说：
“看这个大地球，多圆！”
又起了一阵邪风，裴峥也打起了冷战。
他从裴若卿身上揪下外套，接过手机塞进兜里，指尖碰到了那个冰凉的手链。
他顿了一下，随手掏出来扔给了裴若卿。
横竖是她不要的东西，扔垃圾箱还不如扔给这个小傻子。
“你偷我手链？”裴若卿不悦。
十秒后。
“卧槽！这条是满钻的！亲哥哥还是你疼我！”
苏月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噩梦。
高二某个炎炎午后，她正趴在书桌上打盹，裴若卿急匆匆跑来跟她说，裴峥跟林靖川在青华高中操场边的小树林里约架。
等她赶过去的时候，草地上血淋淋一片。
裴峥浑身是血，手里拿着一把滴血长刀，地上散乱着四肢....
他把人...肢解了。
孤零零一个头颅挂在树梢上，长卷发上沾满了血，双眼无力望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