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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2-22 23:05:21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少夫人回来了?”
幼怡才刚走近,子澄便顶着一张笑脸迎过来,饼皮一样的脸盘子,显得讨好的模样格外憨厚。
她淡笑颔首,子澄又问:“夫人可用过饭了?灶上都备着呢,您要是想吃,属下给您拿来!”
幼怡走进通向清规馆的幽静回廊,解下狐裘,“不必了。”
此时天色已晚,一束清光洒在庭中,映照馆内寂寂一片,幼怡一颗心仿佛被重拳捶了一下,闷痛着,失落也难过。
她状似平静地问子澄:“隐秀还在书房吗?”
子澄面色一僵,低了头,声音轻得幼怡差点听不清,“公子……公子他……去晏相公府上了。”
幼怡推门的手顿了一下,“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云旗和子澄磨蹭了一会儿,无奈幼怡不留他们,只得一步三回头地退开了。
清规馆门被缓缓推开,月光如丝??????缎飘进屋内,幼怡踏着幽微光芒走进黑暗室内。
她先去点灯,刚迈出没几步,一个没注意,险些被椅凳绊倒。小腿传来剧痛,她匆忙手撑上几案,却因动作太急,腕子狠狠向外扭了一下。
“嘶……”幼怡忍不住痛呼出声,想揉揉手腕扭伤处,甫一碰上便痛得蹙眉咬牙,脸都皱成一团。
折腾了一会儿,她方磕磕绊绊摸索到灯烛之前。
一灯如豆,昏黄光线照彻寂寞失意女。戚幼怡的狐裘还躺在她臂弯里,幼怡扁扁嘴,感觉眼中又有水意漫上来,连忙眨了好几下眼睛。
她望着眼前长案,两月之前,这里曾彻夜燃过一对喜烛。
即便不愿面对,幼怡也不得不承认,揭下纨扇看见戚幼怡的那一刻,是她二十年最欢喜时分。
但成婚愈久,她愈喜欢他,就愈觉得对不起逾明。
赵逾明短短一辈子,先是因为阴差阳错的“鸳鸯牒”被赐婚,又那样惨烈孤独地死在他乡,连一副尸骨都带不回来。
他效忠的皇帝宠信奸佞,连一句可惜、一滴眼泪都没有;最牵念的妻子,一开始就不爱他,好容易生出一点情分,又遇上了戚幼怡。
幼怡弯腰趴在案上,枕着戚幼怡的狐裘。她心想,是啊,温隐秀说得对,我就是在怨我自己。
怨她移情转意,怨她无情无义。冷待戚幼怡的这些天,何尝又不是一场自我惩戒呢?
戚幼怡回来的时候,见着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纤弱柔丽的女郎趴在长案上,边上是幽幽燃着的油灯,枕着的是他的狐裘。灯色映美人,戚幼怡心跳蓦然就漏了一拍。
幼怡似乎有个奇怪的习惯,睡着的时候手上总要攥着东西,被沿也好、枕巾边角也好,掌心要自然地虚拢着才行。就如今早她攥他手指,也如现在她揪着狐裘的边缘。
戚幼怡脚步放得很轻,悄悄坐到她身边,细细打量她睡颜,眸中漾了月光,分外明亮,分外柔情。
她无疑是漂亮的,眉如远山黛、唇似娇春樱,眼波流转、腕凝霜雪,风姿楚楚。
睡着的时候很安静,更显纤细娇弱,戚幼怡整颗心像泡进蜜水里,软得捧不住了。
她心里还有赵逾明也好,她现下还烦着他也好,他一概不想管,只想将她笼进怀抱里、羽翼下,再不要殚精竭虑、烦扰俗事了。
幼怡却在此时缓缓睁开眼,懵懂看着他,似是还没从梦中反应过来。
戚幼怡伸手给她,掌心向上。
幼怡下意识牵上来,不过一刹,立刻清醒抬眼,蹙眉淡淡看他,手亦如一尾游鱼,滑出他掌心。
戚幼怡目光冷了一霎,手上用劲,牢牢锁住她指尖。
“清灵,你我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直直看着她,神色分明温柔恳求,手上的力道却不容幼怡挣脱。
幼怡于是不再挣扎,妥协道,好,那你想说什么?我听就是了。
她这样温顺柔和,戚幼怡却畅快不起来,看得出她内里的拒绝与疏离,心里越发空落,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她要是永远那样睡着,真心地依赖他,或许他会更快意。
这念头甫一生出,戚幼怡便心神一动,强行将它压下,只专注看着幼怡,“这几回不顾你意愿,牵你抱你,都是我做错了。你我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我这两日只顾自己,忽略你、又伤着你,该向你讨一顿打。”
幼怡避过他眼神,闭了眼摇摇头,“你也没做错什么。”
戚幼怡还来不及回答,幼怡就接着道:“先别说这个,我有话问你。公公今日送礼去汾王府是怎么回事?你和他说了什么吗?”
他不由一怔,纵然心里不高兴,却也知道现下不是说旁事的时候,于是回:“前些日子,监察御史里行陈元嵩溺亡,我与手下查察后,发现始作俑者是刘遵的庶子,刘寅。”
幼怡凝眉正色,“然后呢?你将案卷与事实呈给官家了?官家如何说?”
戚幼怡眼底极冷,“刘寅看中了陈元嵩惟一一名侍妾,趁着陈元嵩外出办公务,强闯进去轻薄了她。这位娘子性烈,当场用簪子刺瞎了刘寅的一只眼睛。刘寅记恨在心,先派人……罢了,总之这名娘子被□□致死,陈元嵩也在深夜被人绑了沉进水里,活活溺死。”
他顿了片刻,紧了紧牵幼怡的那只手,幼怡另一只手立刻覆上他手背,戚幼怡方能平静继续道:“官家知晓后,说……那位娘子虽可怜,毁了刘寅的眼睛,却是她过分,便……两相抵过吧。刘氏赔了陈家父母几两银钱,此事就这样了了。”
幼怡愕然,眼里微光闪动几下,“就这样?”
戚幼怡倾身,轻柔抚她脊背,听她气恼道:“我以为官家只是蠢笨,他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一个恶人?”
幼怡伸手拨他肩膀,似乎与他对视方能安心一样,急着与他倾诉,“隐秀,他以前是很好的兄长,他以前……都不舍得惩罚犯了错的宫人……”
戚幼怡立即拥她进怀里,语声轻柔安慰她,“我知道,清灵,但是人心易变,你我都无力掌控的。”
幼怡下巴靠在他肩头,她好像失去乔木庇护的丝萝,格外没有安全感,飘摇风雨中,急着寻一处攀爬之地,于是她伸手攀上他脊背。
“纵他昏聩庸碌,千般不好,我也当他是兄长的。”
她只在戚幼怡怀中待过片刻,面容重新映入他眼底,纵然委屈,整个人却是冷静的。
戚幼怡接着道:“我同父亲说了此事后,连着官家从前犯下的错,他也觉得不好一味容忍。若任他与刘氏这样继续下去,国朝的结局,不见得会比二世而亡的秦好多少。是以,今日我们以三司使与翰林的身份向汾王表态,希望他这个赵氏子孙能争点气。”
幼怡微蹙娥眉,“赵措也不是好人,他或许比官家聪明,但是贪欲太重,不宜做中兴之主、太平仁君。”
戚幼怡伸手抚平她眉间,幼怡一怔,随即耳尖泛红,更衬娇艳。
“国朝北有劲敌,南边夷患也总是死而不僵,兴许只是一时太平。这样的时代,野心过重,比蠢笨的宽仁要好得多。”他不疾不徐说着,下颌微扬,温润的气质有一瞬凝滞,眼底冷、面色肃,透出一股凛冽之气。
幼怡垂眸,“我知道了,但我仍是那句,赵措不是好人。”
戚幼怡忽觉不对,赶忙牵起她手腕,细细在灯下端详,果然在腕侧发现一点青黄痕迹。指尖碰上去,幼怡却是一缩。
他蹙眉关切问:“扭着了?”
幼怡抬眼柔柔看他,“不是很痛。”
戚幼怡仍看着她,幼怡倾身凑过来,缱绻闹着娇,“才说的要听我话,我说不痛就是不痛,别扯开了,说回赵措。”
一提这名字,戚幼怡眼色就冷得很,思及幼怡在侧,忙又变得温和像清洁月光,颇有深意道:“我明白,我与父亲辅佐他上位,却并不会全然听从于他,不过借他亲王身份罢了。若他做得不好,民生不安,那便——雀伺螳螂。”
幼怡凝眸深深看他,戚幼怡一刹心惊,随后听她道:“你今夜去找晏相公,也是因为这事?”
戚幼怡浅笑,如实回:“是,我自姑苏回京后,听过几场他的讲学,勉强有师生之谊。他早看透官家,因此事情很顺利,你不用担心。另外……”
戚幼怡停在此处,故意吊着幼怡心肠,见她眼波流转,无意娇媚,却千种风姿,才心尖摇曳着,温柔旖旎道,“我往后会早些回来,不会让你等了。”
月华如水,床帏落下,夫妻一对,并肩躺在榻上。
“温隐秀。”幼怡开口,淡淡唤着。
戚幼怡睁开眼,应了一声。
身边传来很轻的叹息,而后温软的女子声音响起。
“以后别吵了。”
片刻后,锦被之下,男女手掌交叠,彼此传递着热意。
“好。”
再不吵了。
第二日晨起,戚幼怡上朝,幼怡便带着云旗去了韩府。
“这些药滚水煎服,一日一次就够了,到时它会显得你虚弱,若谁来探望你,只管让他们看,除去精通医理的人,旁人都看不出破绽。”幼怡将一包药递过去,是宁太后命心腹调制的,“不过千万记得,一日一次,到底是药,吃多了肯定不好。”
韩皙仪接过,感激看她,“多谢清灵。”
幼怡笑笑,“我这里是小事,大麻烦还在你师父身上担着。”
皙仪低下头,这样伶仃又锋利的人,一提起韩寂,却也能化成百指柔情。她定然很爱很爱他,幼怡想。
她耐不住好奇,笑问皙仪,可以给她讲讲从前吗?
皙仪浅笑应下,日色移转,二姝并坐,一个娓娓道来,一个凝神倾听。
“我是四岁的时候被师父捡回去的,那会儿他也不过十四岁,刚没了父母,家中也穷得揭不开锅。邻里都以为,他会随着爹娘去了,没想到他不仅寻了个糊窗纸的活计,还收养了个小孩子回去,那会儿还有人说,他捡我,是要把我当口粮。
“那时候,我们住在一间破屋子,石头搭起来的,漏风漏雨,遇上天气不好的时候,还要盖着湿棉被睡觉。师父就把我裹起来,用他那几件厚衣服,然后抱着我睡,用他自己身上那点温度暖我。
“他每天做活计的间歇,会去私塾旁听,那里的先生见他有慧根,就破例也给他讲学。师父觉得过意不去,每天干活念书回来,还学绣工,给先生们绣护膝。然后我长大一点,他也攒到一点钱,我们修了屋顶,换了舒服的棉被,我也得跟他分床睡了。
“那时候日子简单,他念完书回来教我,我给他烧饭。等到他快二十岁的时候,私塾先生见他实在聪明,就发了善心,给了我们俩好几吊钱,让他去赶秋闱。这一考,就考到了榜眼,来了上京,做十年官,成了御史中丞。”
幼怡听得入神,罢了才发现,已经握上皙仪的手,喉头也有些哽咽。
看着眼前的姑娘,她的手有点粗糙,茧子横生。从前幼怡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狂气、锋利的女郎,如今却懂了。
上天让她历经风霜,淬炼出她一身打不断的骨头,这样的人,要怎么柔软呢?要如何曲意奉承,做深宫的金丝雀?
“……苦尽甘来了。”
幼怡默然良久,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韩皙仪粲然笑了,“是啊,好在苦尽甘来了。”
幼怡想起什么,对韩皙仪道:“别人说‘字如其人’,见到你我才知道,是有道理的。清峻坚韧,可不就是你吗?”
韩皙仪疑道:“清灵何时见过我的字?”
“隐秀那里有一卷你的手抄诗集,我看过一眼。”幼怡道。
韩皙仪恍然,“那卷啊,已经被我师父拿回来了,随手抄了几篇文正公文章而已。能得清灵青眼,才是我的幸事呢。”
幼怡微怔,“文正公?”
她将当日情形回想一遍,微蹙了眉,幽幽道:“你是说……你留在隐秀那里的手书,抄的是文正公的文章?”
12、晒书
泠泠琴音回荡幽寂书斋,曲意自在,如见松风朗月、扁舟放鹤,听得人心中宁静安然。
“公子!少夫人在书……‘玄度斋’等您!”
子澄欢欣声音传来,幼怡缓缓停了拨弄琴弦的指尖,曲调戛然而止,惟余清响幽幽,刹那消逝。
戚幼怡很快推门进来,解下狐裘坐到她身边,“怎么不接着弹了?”
幼怡抬眼看他,语声温柔,“错了一个音,怕你接着听下去,笑话我琴技不好。”
戚幼怡面露微讶,落在幼怡眼中,抬起的眉刻意、微张大的眼也刻意,像是故意哄她一样,“我没有听出来,况你琴技上佳,我哪里好意思笑话你?”
幼怡斜了他一眼,抱琴起身。戚幼怡立刻跟着她,伸手为她掀起内室珠帘。
“那你可有听出,我方才弹的什么曲子?”幼怡将琴放回去,转身直视戚幼怡,目光中似有娇嗔怨怪。
戚幼怡如实回:“前朝司乐为李长吉《梦天》谱的……”
他声音忽顿,瞟了幼怡一眼。幼怡抱臂倚着墙角,身边书柜上搁了重叠书卷,她下颌一扬,“皙仪那卷手抄诗集呢?我记不得词了,拿来给我看看。”
戚幼怡过来牵她手,“我背给你听就好。”
幼怡侧身一躲,狡黠笑着看他,“怎么?不能给我看?我可是听说你与皙仪议过亲,手抄诗就是信物……唔!”
戚幼怡一手牵她、一手捂她嘴,幼怡话卡在舌尖,只得杏眼圆睁,嗔怒瞪他。
“清灵,”戚幼怡无奈,“别闹。”
幼怡捏了捏他手心,杏眼弯如新月,像是讨好卖乖,戚幼怡只好松开手。
她立刻背过身,踮脚在书柜上翻翻找找,俄顷拿出一叠手卷,头一页端端写着“长吉诗选朝晞”六字。
幼怡细细端详着,随后一把扔到戚幼怡怀里,“隐秀仿写的手艺不错,‘玄度斋’三个字又是仿着谁写的?”
戚幼怡下意识翻手接过那卷诗集,忽而两步近前,几乎快贴上幼怡,眸中带纵容笑意,以诗集抵她肩膀,逼她退到墙角。
局势骤变,幼怡愕然退后,不敢再抬头直视他,深觉这回逗弄过火,连忙侧过脸,“你……离远点。”
戚幼怡听她话,退后半步,也放下抵着她的书卷,徐徐道:“我与皙仪的事是父亲与韩寂在谈,媒人都没上门,算什么议亲?再说,皙仪与玄英……你当真看不出来?”
他身上压迫感来得快去得快,幼怡又怡然倚上墙壁,“我当然能看明白。但是温隐秀,你休想祸水东引。”
幼怡主动牵上他手腕,按着突出腕骨,“为什么在你的手抄诗集上署皙仪的名字?又为什么……让我看见?”
情由她都猜得七七八八,却偏要听戚幼怡亲自说出口。看他那张终日从容的脸,是否能有一丝失态。
戚幼怡默然,含笑俯身,“就是你猜到的那样。”
幼怡顺势两手抬起,搁到他肩上,追问:“哪样?说话。”
戚幼怡却很坦然,温声说:“我听见了你的一句话,心里不大畅快,所以也想让你难受一会儿。”
他侧过头,好委屈,“那日云旗说,从来都是赵逾明迁就你。”
幼怡一怔,肩上一重,是戚幼怡靠了上来,他伸手环住她纤腰,“清灵,我是你夫君,赵逾明也是,我知我做得不如他,但是我会尽力……”
“温隐秀。”
幼怡忽然开口,戚幼怡一僵,下意识就要松开手,下一刻却被她勾缠脖颈。少女身上荔香扑入鼻中,泛着清透的甜丝丝。
“你幼稚。”
戚幼怡立即应是,一句话不多说。
“孩子气。”
“清灵……”
如一片羽毛拂过耳侧,轻盈又温软的触觉,转瞬即逝。戚幼怡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幼怡却在此时退开,趁他不注意,逃出逼仄墙角。
“温隐秀,下次不准捂我嘴。”
说罢轻快逃走,徒余戚幼怡仍在原地,怔怔地抚上方才被她嘴唇碰到的耳垂。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快意,恶劣地想着,总之她与赵逾明已经是过去,她最早喜欢的,和以后会喜欢的,都只会是他温隐秀。
已是岁晏,新年将至,幼怡特意空出来一天收拾东西。
不论是清规馆还是玄度斋,戚幼怡从不曾避着她什么,公文也好、私藏也罢,都任她随意翻动。幼怡往常不会轻易去动,朝局若生了什么变故,戚幼怡自会主动来与她说。
现下冬日里难得晴天,日色漂亮又暖和,她便叫来子澄,商量着将玄度斋的书都搬出来晒一晒。
“哎好少夫人您稍等,属下跟您一块儿搬!”
戚幼怡身边除了一个子澄,几乎没有侍候的人,幼怡于是只与子澄两人搬书。她人纤弱,力道也小,抱着书看不见脚底,一下踩空台阶,整个人就往一边倒去。
还好子澄眼疾手快,连忙拽着她手臂,“夫人小心啊!哎哟还好您没摔——”
“摔”字喊了一半,就见白狐裘、绿襕袍的戚幼怡走进庭中。子澄不知那根筋搭错,幼怡还没站稳就松了手。
她这回是切切实实摔在地上,所幸一只手向后撑了一把,只有后腰磕着台阶,一点点痛,应该只破了皮。
没等戚幼怡三步作两步地上来扶,幼怡自己就撑着站起来了,戚幼怡只得上下打量着她,温声问,没伤着吧?
闹这一通,书还被她牢牢抱着,戚幼怡伸手接过来,亲自扶着她手肘。
子澄圆鼓鼓的脸被吓瘪,“夫人,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以为您站稳了,夫人……您没事吧?”
幼怡瞥了眼戚幼怡,他面色平静,嘴角却微微向下,显得比平日阴沉一些。于是和颜对子澄说:“我没事,你先去晒书吧,别愣站着了。”
子澄连忙应是,转身就要遁走,却被戚幼怡淡淡喊住。
“自去领罚。”
他面色一苦,只好颓丧着又转回来,“是,谨遵公子吩咐。”
待子澄走后,幼怡揽上戚幼怡手臂,问他:“领什么罚?子澄那么好的下属,若你罚得太重,我可是要心疼的。”
戚幼怡沉着脸色看了她一眼,握着她手腕来回看,“不如心疼心疼自己,多久前才扭了一回?”
幼怡扁扁嘴,“我有分寸。”
戚幼怡轻轻给她揉按着,眼神忽地瞥到她搬出来的那些书上,幼怡见状,连忙扒着他肩忧心问,“怎么了?是有哪一卷是机密不好拿出来的吗?”
他扫了一圈,摇摇头,安慰地轻拍她手背,“没有。下次若再有这样的活儿,你尽管叫人来帮忙,不用自己受累。”
幼怡便将他扯走,“那就有劳温翰林受累,帮我收拾收拾清规馆了!”
“咱们用不着那么多匣子吧?”幼怡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珠玉首饰都归拢到大匣子里,少说空出了三四个小匣,“云旗,这些卖了。给家里侍候的人都添几吊钱,新年购置点新衣裳。”
云旗立刻接过,“嘿嘿”一笑,“姑娘,那婢子能多拿几个铜板吗?”
幼怡失笑,戚幼怡看过来,替她问云旗,“怎么?你家姑娘短你吃穿了?”
云旗连忙摆手,“那可没有!就是……婢子帮着姑娘跑腿,总得吃个糖糕啊糖水啊炙猪肉啊犒劳犒劳自己吧。”
幼怡又蹲着裹了一包旧首饰,起身的时候扯到后腰,忍不住又“嘶”一声。戚幼怡倾身过去扶她,“当心点。”
云旗眼不见为净地低下头,小步跑过来接过那布包,“姑娘,这些是直接分下去还是变卖了再给发钱?”
幼怡顶着戚幼怡审视的凉凉目光,硬着头皮吩咐:“先给家里侍从们看看,想要的就拿走,剩下没人要的再卖了换钱发下去。”
云旗应声跑了,临走前关切又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幼怡没转身看戚幼怡,柔柔地凑过去,那人手指尖碰到她后腰衣衫,“真伤到了?”
“磕到台阶了,应该没什么事,一会儿让云旗上点药……”
她话还没说完,戚幼怡手指已灵巧翻飞,她身上衣带繁复,一时只能解开一点,立刻就被幼怡伸手拦住。
她正色制止:“不许。”
戚幼怡只得放手,帮她一点点重新系好,方才凑近幼怡耳畔,“最近‘禁令’好多啊。”
幼怡眉梢一挑,“不乐意了?”
戚幼怡笑着拥住她,“不敢不敢,只是清灵,你似乎……管不住自己的耳朵?”
幼怡迷迷糊糊碰上耳尖,触到骇人的热烫才反应过来,一转头看铜镜,哪止耳朵,脸颊也泛了红。羞恼得很,一巴掌拍掉戚幼怡的手,“再加一条,不准你乱说话!”
说罢径自埋头理着箱子,她大方又手软,赏赐侍从的东西都是又多又好,但宫中赏给她的东西也多,是以才一月不理,就稍显杂乱。
戚幼怡就地坐到她身边,幼怡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话。
“子澄要受什么罚?”
戚幼怡手撑下颌专注看她,“小罚而已,让他长长记性。”
此时子澄浑身只一件中衣,已被冰凉的池水浸湿,昏暗房间里,一个人影飘过,幽幽道:“子澄哥,时间到了,请您出来吧。”
水花“扑”一声溅起,子澄浑身颤栗着逃出池中。
那幽幽的人影叹道:“没想到有一天,子澄哥也会被公子罚得这么重。”
子澄拿巾子擦干头发上的水珠,“我做事不力,伤着少夫人了,公子重罚,理所应当。”
临走前,他问那人影,“刘寅那儿怎么样了?”
人影抱拳回:“子澄哥放心,喂着药呢。”
子澄颔首,“别喂猛了,等公子吩咐再行下一步。”说罢推开门,走过长长暗道,里头衣裳湿着,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赶回玄度斋的时候,戚幼怡正独自批公文。
子澄抱拳,收起往常那副和蔼憨厚的笑容,正色唤:“公子。”
戚幼怡不抬头不停笔,平淡说了句,“去炭盆那儿暖暖。”
子澄这才发现,只有少夫人在时会关严实的窗子,今日也把那条缝关上了,心中不由波澜微动,“是。”
一直暖到傍晚,戚幼怡处理完繁杂庶务,唤子澄与他一起回清规馆。
馆门紧闭,灯火暖黄,少夫人柔柔的声音传出来:
“……你问这个?这是逾明头一次平夷患回来带给我的,旧是旧了,不过他没剩下什么,我便没让你扔。”
“姑娘……还好婢子手慢,下次婢子一定问过姑娘再扔东西!”
是云旗。
戚幼怡没有急着推开门,子澄便也只好跟在后面,提心吊胆等着少夫人下一句话,生怕她又说出什么,惹了公子不高兴。
“没事。前两日婆母……赵夫人让人来问我,要不要一块去祭拜逾明,你有空去赵府一趟,问问廿九那日如何。”
子澄一怔,心中大骇,连忙转头看向戚幼怡。
戚幼怡整个人是平静的,原本自然垂在袖外的手指,却是慢慢蜷起成拳。
屋内,云旗又问:“那……要瞒着二公子吗?”
室内寂静了一会儿,直到子澄心快跳出喉咙口,只盼少夫人闭上嘴再莫要说半句刺公子心的话,那温软的声音又响起:
“……算了,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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