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男恶女(萧童李慎)全文免费阅读_善男恶女最新章节

时间:2023-02-20 09:00:19   热度:37.1℃   作者:网络

马车渐渐停下,马夫禀道:“大王,萧府到了。”
萧童一本正经问:“你为何敢与我同乘一车?”
李慎先是不解,然后了然道:“我以为你不知。”
不知陌生男女不该同乘一车。
“我又不傻。”
他看着她,两双眸子只隔数尺,“县主既知,为何还总是上我的车?”
她笑着说:“我行事不讲规矩,可你应该下车骑马呀,才不失你贤王的德行风度。”
他嚅了嚅唇。
“大王,我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了。”萧童收了笑,挑帘下车。
裴放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喊道:“县主!”
她想起他是谁,冷了脸,“怎么又是你?”
裴放局促得手不知往哪放,笑道:“我等了半日,总算等到县主了。”
“你来做甚?”
“我……我就是想见见县主。”
马车里传来李慎的声音:“十三郎,此时你不该在国子学吗?”
“大哥?”裴放走过去,伸手揭帘子,“你们怎么同乘一辆车?”
“县主没骑马,我们半路遇上,送她一程而已。”
“哦。”裴放舒了口气。
“你没去国子学?”
裴放压低声音:“大哥,你就当没见过我,被我父亲知道就糟了。”
“那你还不回去?”
“我还有话和县主说呢。”
萧童撇嘴,“你要说什么?”
他走远了一些,朝她招招手。
萧童跟上去,慵懒道:“说吧。”
李慎透过帘缝,看着那对容姿不凡的年轻人。十几岁的年纪,风华正茂,一对璧人。
裴放掏出一卷麻纸,双手奉上,“在下拙作,请县主斧正。”
萧童失笑,“让我斧正?”
“是,请县主不吝赐教。”裴放低着头。
她摆摆手,往家门走。
“哎!县主!”裴放追上去。
萧童刹住脚,吓唬他:“回去!再来我家,小心我放鹰撕了你这张漂亮脸蛋。”
裴放摸了摸脸颊,暗暗欣喜,她夸他了。
他不死心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姓裴才这样,可我还会来的。”
萧童反手射出几根针,钉在树上,“下次就是打在你身上了。”
对于此人,她只觉得烦,她懒得和无关人士打交道。什么叫无关人士?既无法引起她的兴趣,又与她的生活毫无干系。
裴放咽了口水,“那我也要来。”
她像看着傻子一样看着他。
“这是我专为县主所赋诗四首。”他双手递来纸卷,眼神十分殷切。
萧童在这两道充满期待的目光中伸出手,“专为我写的?”她喜欢独一无二、只属于她的东西。
“是。”
“你有‘小潘安’之名,想必文采不差。”
她的指尖碰到书卷时,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圈住了她的手腕。
二人俱抬起头,李慎看着她,平缓道:“县主,令兄要的抄本已经备妥,你随我去弘文馆取?”
裴放迅速将情诗拢入袖中,掩饰情绪。
萧童夺回手,“什么抄本?”
李慎落空的指动了动,“令兄替萧五郎要的古籍抄本。”
“哦,你等着,我找个人去。”
“毕竟是贵重之物,还是县主亲往较为妥当。”
裴放插嘴:“要不我替县主走一趟? ”
“你还不回国子学?”
见李慎正色相告,裴放无奈,心里叹了百八十个气,只好拱手道别。
弘文馆在皇城东北角,紧邻门下省,与宫城只有一墙之隔。它既是帝国藏书之所,也是制度礼仪研究之地,供养许多智囊学人,通常由宰相兼领馆务,还附设学校,只收三品以上职事京官、侍郎及皇亲国戚子弟。
李慎及冠后,圣人特赐其弘文馆学士这一实职,官位不高,主管图书、仪礼、制度校正之事。
下车后,萧童跟着李慎畅行无阻,一路收到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他关上房门,指着席榻说:“坐吧。”自己则走向书案。
“我们不去藏书院?”她一边打量一边问道。
“既已抄好,就不必去了。”
萧童背着手,四处走走看看,除了案榻,四五排书架和数不清的诗筒把这间不大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只腾出走路的空。
“大王整日就和书简打交道?”
“嗯。”李慎斜坐在案前,从书山上拿起一卷书,快速浏览一遍,确认无误,卷好,再检查下一卷。
“好生无趣。”
他抬眼,“书中乐趣无穷,怎会无趣?”
她走到他身旁,浓郁崭新的纸墨散发着特别的清香。她坐下,双手撑在两侧,看着他的玉冠说:“大王把我这闲杂人带进官署,不怕非议吗?”
“你是县主,不算闲杂人。”他头都没抬。
她头一歪,“可我又无实职。皇城里,我能去的也只有命妇院。”
李慎抱起一摞书卷,放到书袋里捆好。
“而且,就算大王不想派人送书去我们家,也大可命书吏送去卫尉寺给我大哥,为何非要我来取?”她仰着脸,看着李慎。
他把书袋放到一边,坐下,侧过头,“有何不可?”他脸上敷着寡淡的笑,让人捉摸不透。
萧童被他看得毛毛的,移开视线,“我只是想提醒大王,你是快定亲的人,我们以后还是别见面为好。”
李慎扫了眼她的双垂髻,不自觉地笑,“我与谁定亲?”
她微扬下巴,哼道:“上巳节和十五斗花会不都是为大王相看王妃吗?听说斗花会上,濮阳公主、信阳公主、平王妃和义阳公主都看中了周相孙女,怕是不久后,太后就会召她入宫请安。”
他观察着她的侧脸每个细节,皮肤、骨骼、角度,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上苍对她太过偏爱。
“县主都是听谁说的?”
“大王不是与我大哥交好吗?怎么忘了我大嫂是平王孙女?”
“我不会定亲。”
“为何?”她别过脸,与他不到半尺之隔,彼此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他猝不及防到笑容僵在脸上。
“志不在此。”他低下头,走到书案后坐下,执笔而书。
萧童摸了摸鼻子,“那又不冲突。”
李慎笑了笑。
她又问:“大王写什么?”
他边写边说:“这些书颇多晦涩之处,有些先人尚未注解,我添了几笔,虽是我一家之言,也曾与当朝大儒论过。我再写下这研读要点,多结合近年科考试题,让萧五郎有的放矢。”
她胳膊肘抵在书案上,托着下巴。李慎端坐着奋笔疾书,一派清心寡欲的谨肃气质,纸墨味裹着似有所无的香气弥漫在四周,如一阵清风拂过,在她的心上泛起微弱的涟漪。她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什么,心渐渐沉了下来,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
“好了。”李慎搁笔轻声道。
“大王这般热心,我五哥若不中,神仙也救不了他。”
他摇摇头,正色道:“经义之外,还有文学,只能靠他自己。考生的才学名气也甚为重要,他进京后,可将行卷交给我,我拿给馆阁和礼部的人看看。”
她笑得眯起眼,“我们萧家得拿什么感谢大王啊。”
“你——”他卷纸的手一顿,“你大哥是我好友,我岂有不帮之理?”
萧童手一伸,抽出他手里的纸卷塞进书袋,拎起来试了试重量。
他扶着书案站起来,绕到她面前,接过书袋,“太沉了,我让人拿到马车上。”
她看着那包只有五六卷书的袋子,无奈道:“大王,我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娘子。”
他仍要叫人,萧童高声喊了个“喂”,把他吓得愣住。
看着他干净的眸子里盛满了错愕,浅浅的双眼皮露出了眼角一尾,他这副无辜温厚的模样反而在她的平静无波的心上点起了无名火。
她夺过书袋,“大王回去吧,这几步路,几卷书,不劳大王费心。”
“你怎么了?”他略弯下腰平视她。
“我倒想问大王怎么了?一会让我来取书,一会又说太重叫人送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垂下手,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与萧童多多见面,光是看着她、和她说说话,他就很开心了。一男一女,非亲属,非同僚,能接触的机会实在不多,很可能不知哪一日,就再也不会碰面了。他无比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
“那县主呢?”
“我?”
“那日在戏场,县主为何对我使气?”
萧童被他问住。
李慎徐徐道:“我与前妻奉旨成婚,大婚前,未见过彼此,婚后分院而居,相敬如宾,各司其职。她家受谋反案牵连流放,圣人命我们义绝,我为她多备金银财物,打点去处,自认尽责,无愧于心。”
萧童抬头道:“大王和我说这些做甚?”
“我不是你所想那样。”
“哪样?”
“我敬顺长者,敬重前妻,二者不可得兼,便参照圣人教诲行事,听从君父之命。若是你,又该如何?”
萧童看着他的眼睛,“圣人之言便全是对的吗?君命、父命就一定对吗?”
李慎急忙捂住她的嘴,低喝道:“这里是皇城!”
她拿掉他的手,“大王仁孝温恭,动必由礼,以道德自律,但可知‘乐’字如何写?”
“放纵、克制各有其乐,人读书明理,当与野兽不同。你不知我之乐,只因你还不够了解我。”
萧童耸肩,“我为何要了解大王?大王又了解我吗?”
“我当然了解你!你生于上元节,名由圣人所赐,你不好读书,好武学,爱美,擅驯兽,却厌恶人……”
“够了!”她心烦意乱,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拉开门,背着书袋,一步一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邓长史杀主的“真相”浮出,大理寺结案。不日,三清殿传出一道旨意,赐宰臣百僚宴。
每当节度使进京觐见,皇帝必赐宴以奖励入朝。
为防止外官和京官交际,通常只有节度使及其属官参加,除了极少数受优宠的节度使能获准与宰相百官同座,比如萧恕。
这次,圣旨甚至没有像以前一样,指定在麟德殿设宴,萧恕权当是圣人对他打胜仗和忠心的奖赏了。
依照惯例,弘业帝是不会出席的,皇子诸王亦然。永王李慎虽有职官在身,每次也借故推掉。这次却不知怎的,准时出现在了萧府。
萧恕自然乐见,没有李慎,女儿的官司不会这么快结案,郑府的闹剧也不会这样收场,李慎今日是他的上宾。
同样重要的是宰相、中书侍郎卢辩,萧恕意定的未来亲家。卢辩只带了次子卢岱,他是李慎的伴读,一行人甚为相熟,这几位到时,萧恕倒履相迎,有说有笑地引进门。
四月天气不冷不热,正是最舒服的时候,宴席就摆在后花园的亭子里。此亭长宽各有十丈,四周没有围挡,仅有的纱帷也被勾了起来,坐在里面可以欣赏四周的景色。
李慎一路走来,交谈之余,默默打量萧府。虽未进中堂,不知其貌,但见花园树木葱茏,丛花四照,激石鸣泉。池亭铺着琉璃瓦,里面摆的皆是象牙坐榻,萧府豪绰一如传闻。先帝在时,就有不少朝臣弹劾萧恕骄奢。今上登基后,萧家虽有所收敛,但幽州天高皇帝远,那里该是何等模样。
亭中都是熟人,宰相们一个不落,还有几位六部和卿监的高官,都一一起身见礼。
萧恕雄踞辽东多年,朝中怀疑他有叛心的人并不少。已经致仕的前首相白元植八十高龄还酒后断言“乱幽州者,必此贼也。”作为进士入仕的清流代表,白元植的门生故旧遍布朝廷,多视萧恕为眼中钉。
奈何弘业帝对萧恕宠信不疑,直到两年前,有御史弹劾萧家在幽州城北筑一座雄武城,名为防御突厥残部,实则储藏兵器粮食,养战马万匹,以伺作乱。连一向中立的四位宰相都要求皇帝详查,弘业帝只好派中官去幽州监察。
谁知中官回京后风平浪静。萧恕还主动将长子萧邗送去京城为质,他没有嫡子,这个庶长子是他一手调教的,被视为接班人。这份诚意,不可谓不重。弘业帝疑虑尽消,奖其河东节度,赐萧邗为卫尉少卿、萧童为兰陵县主。朝臣只好默认了这个结果,至于大家心里怎么想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首相、尚书令贺皎环顾四周,感叹道:“绍达兄这座宅子,在京城官邸中也算是独一份了。怕是连永王府都不如啊。”
他是有名的清官,永王也是有名的廉王,听被拿来比较,李慎笑道:“王府占地千亩,拿来与这里相比,不是欺负萧都督吗?”
见对方解围,萧恕朗笑,“王府乃圣人亲赐,敝府怎敢与之相媲?”
他端起酒盏,“诸公,经年未见,恕薄酒一盏,先表心意。”说完,仰头饮尽杯中物。
一盏酒开局后,宴席才算开始。一时舞乐不绝,杯盘觥筹。
萧恕越过永王,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三人,“贺公、周公、卢公,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数数,”他蜷手掐指,“得有二十三四年了吧?”
他这话说得隐晦,听者却有心。
二十多年前,他们都是先帝李巽的心腹,卢辩甚至是李巽的表哥。先帝登基五载退隐,让位给庶兄李盈,也就是今上弘业帝。
一朝天子一朝臣,人臣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幸亏原本就是混迹官场多年的高手,混沌中得以保全,甚至扶摇直上。
而那些不够圆滑的,早已被驱逐出帝国核心,如赫赫百年的清河崔氏。还有已逝的赵后,彼时,她是先帝的密友、女官,今上登基后,强纳入宫。而贺皎、周奭、萧恕三人在新朝的际遇,也有其功。
这些埋没在时光尘埃里的隐晦过往,像一根隐形的线,串起了他们共同的命运,谁也不想轻易剪断那根线,打破朝中的平衡。除非,除非有人先挑断。
卢辩率先清醒过来,他年轻时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如今依旧是个风采出众的中年人,眸子里丝毫不见浊气。他啜了口酒,笑着说:“我至今还记得初见萧公的情景,崇宣二十二年的扬州都督府,萧公是我朝最年轻的都督,独掌淮南军政。”
萧恕叹息道:“光阴似箭,如今孩子们都大了,我们也老了。”
卢辩摆手,“你老了,我可没老。”边说边捋着乌黑的长髯。
四下皆笑,贺皎点了点卢辩,唤出他的字,“妙辞啊妙辞,你一点都没变。”
裴俨和他们挨得近,一直不说话,他是先帝李巽的前夫,却从不在她的心腹圈子里。只和卢辩趣味相投,少年时常一起玩乐,便道:“妙辞,二郎还在呢,你有点尊长的样子。”
萧恕貌若无意道:“妙辞,听说你家三郎也已定亲了?”
“是,刚刚定下的,和崔家。”
周奭问:“崔家?崔钰之女?他不是在吉州吗?”
卢辩点点头,“这门婚事是家父临去前再三嘱咐的。”
范阳卢氏和清河崔氏都属五姓七宗,自北朝起,常有通婚,关系匪浅。卢辩和崔钰身为两姓嫡子,年纪相仿,曾同为先帝李巽的伴读。他们一个跳脱,一个刚正,同窗之谊深厚。
今上登基不久,崔家父子被贬出京,经年辗转,崔钰如今任吉州刺史。尽管仕途不顺,清河崔氏的地位却未有变化。
山东士族注儒经起家,以文脉传承为根本,以婚娅为阶层屏障,以庄园经济为依托。在学界的声名和影响力是他们的立身之本。南北朝后,政权迭代频仍,一波波的后起新贵夺取权力,他们可以剥夺山东士族的特权和财富,却难以撼动其声望地位。当南渡士族因为一座座城市、一个个政权的覆灭而烟消云散,这些依托庄园和乡绅的北方旧族却顽强地传承至今。
五姓七宗大多内部通婚,卢崔联姻不仅为了旧日情分,也是遗风作祟,在场的谁又不明白这个道理?
贺皎和周奭都是寒族新贵,裴家不过是本朝兴起的关中郡望,萧家好些,南渡侨姓,也是百年士族,但萧恕这一支是迁往武进的旁支,全靠军功上位。于是众人皆默然。
良久,萧恕笑道:“妙辞,你家四郎怎么没来?还在国子学?”
卢辩放下酒盏,“在准备明年的科考,不准他出门。”
周奭问:“四郎才十七吧?这么早就准备科考?不如再等几年。”
进士科难于登天,三十登科已属难得,何况十几岁?
萧恕也不认可,“是啊,依我看,先参加铨选,找份差事干着,科考往后放一放,何必和那些寒门子弟争?”
国法规定,五品以上的官员可以荫封子女,获得出身,直接参加铨选,若有幸授官,便无需走科考之路。
“卢四郎有此志气,愿意下工夫,做大人的,岂能阻拦?”贺皎以文才入仕,自然认可进士出身。
“左右也考不上,随他吧。”卢辩谦虚道。
萧恕也叹:“妙辞,你有福气啊,有这么个好儿子。”
卢辩看了看那边的萧邗,“我看令郎更好,器宇轩昂,进退有度。”
“中看不中用罢了,性子急躁,没有读书人那份文气,”萧恕端起酒盏,“下次把四郎带来,我好久没看到那孩子了。来,喝。”
“好。”
二人碰盏,话点到为止。
丝竹之声暂歇,西域舞娘退了出去,本地舞伎上场。
乐声将起,队形尚未变换,“噗通”一声响,池中溅起一大片水花,湿了美娇娘们的薄衣衫,惹出阵阵呼叫。
除了李慎,所有宾客都站了起来。
萧邗大步走到栏侧,圈圈涟漪中浮着一颗人头大的皮球,由八片皮缝制而成。
蹴鞠是女子专属的游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踢过来的。
他挥挥手让舞伎下去,又看向那堵将池塘一分为二的墙,转身给父亲递了个眼神。
萧恕笑道:“无事,诸位安坐。”
一仆人远远跑到岸边,腰弯成虾子,也不说话。
萧邗走过去低喝:“还不快走!”
仆人不动,“县主还等着蹴鞠,奴不捞回去,县主饶不了奴,求郎君给个活路。”
“没看到这么多客人?去重找一个给她。”萧邗压低声音斥道。
“县主就要这一个。”仆人有些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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