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一觉,去看心理医生。
「抑郁症又犯了?」陈鸣看了眼我手上的伤,「确实需要一个反复的过程。」
「不是自虐留的,是打傅辞的时候不小心……」
陈鸣停了笔。
悚然听闻地望着我。
「我打他了。」我舔了舔嘴唇,「实在没忍住。拿皮带抽的。」
陈鸣惊恐地点了下头。
「我竟然感觉……还不错。」
这种绝对的支配感、掌控感。
还有傅辞苍白流泪的模样。
都激起了我骨子里的施虐欲。
「他没有还手吗?」
「他不敢。我怀孕了。」
我刚走三个月,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真的跟我爆发什么冲突,让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挽回。
不是只有宋晓雨的死,才能让他恐惧。
离开也可以。
我有恃无恐。
「根据你的描述,他小时候父母离婚,家境贫寒,所以对金钱会格外敏感。你资助他这件事,让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从而对你产生强烈的抵触和怨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你没有感情,我反倒觉得,他对你的爱与恨一样深。」
我玩味道:「你是在劝和吗?」
「不,我只是在告诉你,如果你对他产生凌虐的欲望,这不是你的错。」陈鸣道,「爱,是一个人赐予另一个人的最高权柄。你爱他的时候,他也对你为所欲为,毫不克制地试探你的底线。」
「因为他是一个回避依恋性患者,不习惯正常的关系,也不知道如何维系一段感情。他只能通过不断伤害你,用你的痛苦,来一遍一遍确认你的爱。
「现在你们的地位颠倒。你是那个被爱的人,我相信你会比他更有自制力。」
「我有,但我不想让他好过。」我淡淡地瞥了一眼窗外。
傅辞等在下面。
从前宋晓雨也是这样。
眼看他进了别的女人的家门,但又不知道怎样才好,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从天黑等到天亮。
她是真的很爱他,我依稀记得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
小心翼翼,手足无措。
恨不得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他。
哪怕现实离谱到荒诞,也只会在自己身上,找寻为他开脱的理由。
爱不应该被如此践踏。
我们都是胆小鬼,生怕爱上什么人。
但这个羞涩的姑娘,也从来没有哪怕有一刻,停下朝他奔赴的脚步。
错的人不是她。
我下楼,傅辞看着我,嘴唇翕动,眼泪掉了下来。
「杵在这儿做什么?公司倒闭了吗?」
「我不会跟你离婚。」
「嗯,都行。」
他活不过离婚冷静期。
所以离不离都一样了,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麻烦点儿,一个省心。
他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好说话,眼里有了光:「晓雨,过去是我不对,我以后会好好补偿你。」
「是吗?」我看了眼前头气势汹汹的他妈和林霜,「那,那是什么?」
「你个贱人你居然打我儿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傅辞把我拦到身后:「妈你冷静一点,她怀孕了心情不好才动的手,你不要跟她计较……」
「她能生出什么好东西?听妈的,有的是人给你生孩子!」
「是啊,家暴只有一次跟无数次,阿辞,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了蒋姨和孩子想想!」
林霜哭道,「你希望蒋姨天天看着你鼻青脸肿地回家?还是让孩子出生在一个妈妈是疯子的家里!你觉得这样的孩子会幸福吗?」
「小霜说得对,我不要这样的儿媳妇,我从来都不喜欢她。」傅辞他妈冷着脸把食指一滑,下了通牒,「你现在、立刻、马上就跟她离婚!」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傅辞红着眼吼道。「你非要我们像你和我爸一样离婚收场你才高兴?!」
我在他背后玩着手机,听见周遭一片寂静。
他爸是被他妈逼走的,回避依恋,就是傅辞从她身上学的。
这是她的死穴。
她开始大哭大叫,大声咒骂,用最恶毒的言语攻击我。
傅辞先是震惊,很快气得呕血。
他从来没有想到他的母亲是这样对宋晓雨说话。
在他眼前,她总是装得像个人。
看到昂贵的西装被鲜血濡湿。
看到他妈尖叫一声去扶他,然后全身瘫软跪倒在地。
我忍不住看了眼天色。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风平浪静的,是我喜欢的春天。
两个人被同时送进了医院。
傅辞他妈本来就是 ICU 里捡回一条命的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好不容易出来,林霜哭着跟傅辞打电话:
「蒋姨被宋晓雨气病了,抢救回来一睁眼就找你,你在哪儿啊阿辞……」
傅辞虚弱道:「我还在做检查,你给她请个陪护。」
「你不来看看我们吗?她是你亲妈啊!还是说阿辞你像蒋姨说的那样,有了媳妇忘了娘?」
我在他身边削着苹果:「要我帮你过去看一眼吗?」
「不用了。」
傅辞疲倦地搁下电话。
他已经拿到了化验报告。
他自己都快撑不住了,没有精力再去对付那二位。
「医生说我没有多长时间可以活。」他看了眼我的肚子,「不知道来不来得及……看孩子一眼。」
「你有过两个孩子,你都没让他们出生。」
「我也不是……无动于衷。」他惨白着脸,留恋地望着我,「你第一次告诉我你怀孕的时候,我查了一晚上字典,想着男孩儿就叫傅容,女孩儿叫傅芷。后来第二次,我想要是双胞胎就好了,两个名字都能用上。」
「然后年初五,我来你家给你妈拜年,你的小情儿出门推搡我,不论是傅容还是傅芷,都没有了。」
我慢条斯理把苹果吃完,拍拍手:「傅辞,我以后不会应该不会再来了。再见。」
我离开他的病房,走到医院尽头,推门而入。
傅辞他妈在里头,罩着吸氧机。
即使如此,她看到我,依旧目眦欲裂。
升米恩,斗米仇。
这世上就有这样糊里糊涂的恨,与卑鄙下流的恶意。
「你儿子不会再来了。他得了胃癌,晚期,跟你一样躺着呢,疼得厉害。」
她挣扎起来想打我,我往后退了一步。
「到这时候都搞不清黑白,也分不清好坏,活着就是个糊里糊涂的毒瘤,有疯女人做妈的孩子确实可怜——年纪轻轻,连性命都赔上。」
她挣了两挣,撅了过去,床头的仪器都在乱颤。
医生护士赶过来,我逆着人流,碰上林霜。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对蒋姨说了什么?」
「我说,她住的那套房子,我一早就不很喜欢,就挂牌卖了吧——听说你是个孤儿?亏得她收养你?挺好的,孤儿就该有众叛亲离,无处可去的样子。」
过了两个月,傅辞他妈过世。
他给我打电话。
没有提我们的最后一面。
只是哽咽着问我能不能过去看看他。
我忙着接手公司,让新来的秘书给他点了那家外卖送过去——赵黎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在这个位置上。
宋一一是在冬天出生的。
这个被宋晓雨深爱的孩子,哭声嘹亮。
她不会知道,她妈妈曾经真的很想见她,但是脑子里那个傅辞的声音盘旋着叫她去死。
她坚持过很久,最后在林霜回国的那个晚上,投降。
我捡起了她掉落在的接力棒。
我不是个善人,但我替她妈妈跑完这一段。
和以后的每一段。
让她做个,被妈妈保护着的,内心丰盈又坚强的小姑娘。
听说傅辞听到她的啼哭才咽气。
当然,这个世界上,已经没人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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