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烟，你抱着康哥儿去外面吃点东西。”

“是。”

谨烟自丽娘怀里抱过康哥儿，一边哄着一边出去了。

黎玖看向丽娘，沉了口气，“他打你的？”

丽娘掩面哭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稍稍止住，“前些日子，我说了一句想回望石村，如果能把那块地买回来就好了。我确实有这个心，但没想到他会因此去赌博啊，输了那么多钱，又被抓进东厂，他现在怪我，说如果不是我贪心太重，便不会有这些事。我与他反驳，他就打了我。当时我抱着孩子，一时没防备，孩子脱手摔到地上。他嫌我们娘俩烦，还说再哭就打死我们。”

在外面是软骨头，在家里倒是横的很。

黎玖早看透谢子安这个人了，但仍为他的无耻而震惊，他张口闭口爱丽娘，可爱她却能毫不手软的打她，这爱也太可怕了。

这时姜依来了，在外面喊了一声，说是三爷请丽姨娘回偏院。

一听这话，丽娘吓得浑身颤抖。

“不不，他会杀了我们母子的！”

黎玖看丽娘这样，到底心有不忍，让姜依回去跟谢子安说，说她留丽娘在这院说话，晚一些时候再回去。

姜依走后，丽娘绷不住又哭了起来。

“夫君原来不这样，他待我是极好极好的。”丽娘一边说一边抹泪，“当初房子被收走后，我们就不该回来，一回侯府，他就变了。”

黎玖冷嗤，“你们不回来，便要我守一辈子寡是吧？”

丽娘自知失言，忙摇头，“不，我断没有害夫人的心啊。”

“你误我一生，怎么不算害了我呢。”

“我没有想那么多……”

不，上一世几十年，她一直知道她的存在，一直知道她在侯府守寡，怎么会没想到她的处境。她不但想到了，还很自得吧。

“罢了，你去外面用早饭吧。”

晚一些，谢子安过来哄着丽娘说了许多好话，丽娘便心软了，抱着康哥跟他回偏院了。

但自此后，西偏院总是传来吵架声，哭声，一次比一次激烈。

这日，玉莲过来请黎玖去东院。

老夫人自那日谢子安血肉模糊的被送回来晕倒后，一直病着，这次倒不是装的。黎玖过去时，见老夫人一脸病容，不过几日，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些日子来，侯府发生了太多事，二房闹，三房哭，日日不得安宁，我原想去惠安寺拜佛求个家宅平安，但我这身子愈渐不好，无法成行。你大嫂身体也不好，二嫂又疯癫癫的，家里只剩你了，你去吧。”

“我这也不方便啊。”黎玖道。

“算我这个长辈求你了。”

难得见老夫人这般放下姿态，黎玖便也就没有拒绝。她原先不信神佛的，但重生一世，她也想去拜一拜，求佛祖保佑她平安生下孩子。

翌日天好，黎玖带着谨烟和子衿早早出门了。

过城门的时候，她的马车被拦下检查。

谨烟和子衿下车，不多会儿祁景辞钻了进来。

“你去哪儿？”他语气不好的问。

黎玖皱眉，“别家女眷，你也是这么查的？”

“我不管别家，我只管你。”

黎玖不想跟他纠缠，便道：“我去惠安寺求个平安符。”

“你能不能不乱跑？”

“你能不能不管我？”

祁景辞眸光沉了沉，上去一把将黎玖抱到怀里，任凭她挣扎，仍狠狠亲了一口。

“只要老子活一天，便要管你一天。”

黎玖气的抬手甩了他一巴掌，他也就再亲她一口。她再打，他还亲，反正她力气小，挣脱不开。

“我……我就是去求个平安符，保佑我和孩子都能活下来，怎么就不行了？”她气得没招了。

祁景辞哼了哼，“那早点回来。”

黎玖不想答应，但祁景辞又不放她，“我知道了。”

“这才乖。”

目送黎玖的马车离开，祁景辞依旧回大槐树下打盹。

这时乞丐凑了过来，“刚你睡着的时候，还有一辆马车过去，像是从宫里出来的。”

祁景辞睁开眼，“宫里？”

“我跟出去看了一眼，走的是惠安寺那个方向。”

祁景辞稍稍沉吟，突然起身，“她有危险！”

惠安寺前殿，黎玖添了香油钱，由谨烟扶着出来。

出门的时候，天清气朗的，此时却是乌云密布，风吹到身上，透骨的冷。

“姑娘，咱们早点回府吧，最好能赶在雨前。”谨烟道。

黎玖点头，“走吧。”

刚走了两步，一个穿着褐色暗纹棉褙子，两鬓斑白的妇人挡住了她的路，那妇人身后还有两个穿着浅蓝素衣袍子，身材细弱的少年。

妇人端着手，眼眸微垂，道：“老奴是飞凤宫的江嬷嬷。”

飞凤宫？

皇后的中宫！

黎玖微愣，难道皇后的凤驾也在惠安寺？可也不关她什么事吧？

“贵人要见你。”

黎玖压下心惊，面上带笑，“江嬷嬷，不知贵人为何见我？”

江嬷嬷神色冷了几分，“三夫人倒也不用打听那么多。”

黎玖轻呼一口气，显然江嬷嬷在此是专门等她的，也就是说那位知道她今天来惠安寺。

再一深思，黎玖只觉背后发寒。

她悄悄朝谨烟递了个眼色，而后道：“江嬷嬷，可否容我这丫鬟去马车里拿我落下的参丸，我这身子需常含服。”

“三夫人用不上的。”

“嬷嬷，这是何意？”

“行了，别让贵人等久了。”

江嬷嬷说着往前殿旁的甬道走去，后面那两小太监催着她们赶紧跟上。

一路往后走，直上了后山，进入一片林子。

在一棵银杏树下，一穿着鹅黄明缎绣牡丹对襟长袍的女子坐在石凳上，她一身贵气，神态威严。

她便是陆皇后了，权掌后宫，震慑前庭。

她是肃平王的妹妹，陆长安的亲姑姑，为皇上生下三子一女，后位稳固。

先皇后生下嫡长子，晋为太子，而不久前太子先被废，后被秘密处死。

如今皇上虽未再立储君，但陆皇后膝下三位嫡子，必定是其中一位。

上一世也确实如此，皇上立了陆皇后的二皇子为太子，但没过多久，这位太子突发急症薨了，皇后伤心过度跟着仙逝。

黎玖收敛心神，上前向皇后行礼。

“你便是姜氏了？”这一声很沉。

“臣妇黎玖。”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黎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陆皇后。她端详着她，眉眼间带着几分讥诮，而目光往下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又猛地一沉。

“你与她确实有些像，要本宫说，也只是像一二分，你比她更美更勾男人的魂儿。”

黎玖垂眸，这话不能接也不敢接。

“靖安侯府虽然大不如前，但体面还在，你身为府上三夫人，却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本宫定你一个淫乱之罪，你可有话说？”

黎玖握住拳头，让谨烟扶着跪下，“还请娘娘明察，臣妇有冤屈。”

“你与老七的事，本宫清楚的很。”

黎玖抿嘴，堂堂皇后怎么会清楚她和祁景辞那点破事？

而且即便清楚，这种事皇后也没必要出面吧，还定什么淫乱之罪，除非皇后想针对她，可她和皇后无冤无仇的……

“你本不该留着这孩子，但你留下了。”

“娘娘，臣妇不解您的意思。”

正在黎玖一头雾水的时候，那江嬷嬷用托盘端着一杯茶过来。

“娘娘赏你的，赶紧喝了吧。”

黎玖看着面前这杯茶，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忙俯身磕头，“娘娘宽恩，臣妇只想生下这孩子，并未有其他想法。臣妇不知娘娘的用意，但臣妇绝无意和娘娘做对。”

陆皇后冷嗤，“姜氏，本宫赏你一杯茶，你这般惶恐做什么？”

“娘娘，臣妇不能领您的赏。”

“放肆！”

黎玖跪在那儿，额头冷汗冒出来，身子开始僵硬。

“娘娘，奴婢替我家姑娘喝！”谨烟要去抢那杯茶，但被江嬷嬷一巴掌扇地上了。

“什么东西，也配喝娘娘赐的茶。”

“谨烟！”黎玖忙扶起谨烟，但见她嘴角流出血来。

谨烟胡乱擦了一把，想护着黎玖，可凭她自己，根本不可能，只能急得抹眼泪。

“姑娘，怎么办啊。”

黎玖拍了拍谨烟，再深呼一口气，看向那杯茶，难道今天真的逃不过了？

在她不知该如何的时候，一人急匆匆而来，有侍卫拦着，他直接将之撞开，走上前来，夺走了那杯茶。

“祁景辞，你太放肆了！”

祁景辞一笑，带着几分不正经，“娘娘，臣来得急，口干舌燥的，这杯茶便赏给臣吧。”

说着，在所有人不及反应的时候，他举杯一口喝干。

“祁景辞！”黎玖大惊。

“老七！”皇后脸色一下也青了。

祁景辞将黎玖拉起来，搂到怀里，而后直面皇后。

“她胆小，娘娘您以后别吓她了。”

“你……你糊涂！”陆皇后又气又急，身子都在发抖。

“我就烂命一条，糊涂着来糊涂着走，挺好。”

说完，他冲陆皇后弯腰行了个礼，而后搂着黎玖往山下走，而且越走越快。

“祁景辞……”黎玖声音都在发抖。

“我没事。”

说着没事，可嘴角却溢出血来，越来越多。

一路撑到山门，祁景辞猛地吐了一口血。

黎玖的马车就停在山门外，她和谨烟一起将祁景辞扶上马车。

“快去找大夫！”

马车往山下走，没走多远，车猛地停下。

谨烟忙打开车帘，但见车夫被赶下车，一个乞丐换了上来。

“我的人。”祁景辞低声道。

黎玖点头，“那我们赶紧回城。”

“不……不回城。”

黎玖皱眉，见他脸色都发青了，急道：“你中毒了！中毒了！不赶紧解毒的话，你这条命就保不住了！”

祁景辞压下一口血气，冲乞丐点了一下头，车子启动，他低低笑了一声。

“这毒，大夫解不了，只有拿到解药才行。”

“那怎么办？”

“等……”

“等死？”

祁景辞又是一笑，见黎玖急得眼睛都红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是活不成了，你要哭就赶紧哭，我还能听见。”

黎玖咬牙，“你放心，你死了，我绝不哭一声。”

“没良心。”

“你明知道那杯茶有毒，为什么要喝！”黎玖气得想直接掐死他。

“乖，别生气。”

“祁景辞！”

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黎玖咬紧下唇，她也不是不明白，皇后要毒死她，而且亲自出手，没人敢拦，没人拦得住。祁景辞替她喝下那杯茶，等于代她受死。

可她不明白，皇后为什么一定要要她死。

不，她似乎在意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为什么？

黎玖又想什么，猛地转头看向祁景辞，“我中白木之毒，也是皇后所为？”

祁景辞重重咳嗽两声，血染红了前襟，黎玖匆忙用帕子给他擦，很快帕子都湿透了。

“她为什么要害我们的孩子？为什么？”黎玖一边慌措的擦着一边连声问。

祁景辞一把抓住黎玖的手，继而长呼一口气，“离开盛京……越远越好……”

黎玖摇头，“我不听你的。”

“不听也得听！”

“……”

这时谨烟往外面看了一眼，惊呼道：“这不是回京的路！”

黎玖匆忙去看，马车已经离开官道，往偏僻的小路走了。

好在没走多远，马车停到一破旧的小木屋前，乞丐将祁景辞背了下来，放到屋里的草甸子上。

“你守着他吧，我去给他找解药。”

交代了一句，那乞丐就走了。

黎玖让谨烟想法烧点水来，她从马车上拿来一个枕头，抬起祁景辞的头，给他枕下面。

他意识已经有些乱了，但眼神仍追随着她，像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黎玖俯身过去，他伸手扶着她头，让她的额头抵着他的。

“不要问……为什么……”

“为什么？”

“乖，别问。”

“那你别死。”

“以前我不想活，没意思，但现在，我真不想死。”

黎玖捧住祁景辞的脸，用鼻子蹭了蹭他的，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她没有哭，因为她觉得他不会死。

按着上一世的轨迹，他还有好几年的时间。可她又不确定，会不会因为她重生，改变了这一轨迹。

“我死了……你立刻离开这里……立刻……不要让宫里的人找到你……不要让东厂的人找到你……出城三十里杏林酒肆……等木槿……”

“祁景辞……”黎玖不想哭的，可她还是哭了，不想心痛的，可心还是很痛。

这一世，他没有把爱给她，却要把命给她了。

“你和孩子……永不回盛京……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