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念是14岁的时候,被妈妈送回了外公家,在这以前,她甚至不知道她还有个外公。
在她对亲人有限的想象空间里,外公应该是位白发婆娑脸上布满皱纹的沧桑老人,然而现实里的外公却是位精神矍铄又温文尔雅的人,看起来身子骨十分硬朗。
而外公脸上的那副黑框大眼镜,不禁让陶念感到外公和她在书上看到的钱钟书老先生一样风度翩翩。
她的这种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因为来的路上妈妈告诉了她很多关于外公的事,其中一点就是外公是b大中文系的教授,只是已经退休了。
这句话里,有两个词陶念不甚明白,一是中文系,二是教授。
但就算她再无知,也从很多人口中听过b大,那是个让所有学子向往,却门槛极高的学府,外公在b大工作,想必应该是位学富五车出类拔萃的人物。
陶念能看出外公依然没有原谅她的妈妈,因为他只是抓着自己的手,眼眶通红的端详半天,连眼角余光都没向妈妈扫一眼。
妈妈倒也不强求,安静的像只鹌鹑一样站在一旁,等老人端详够了,才把陶念打发到外面,关起门来和外公说话。
陶念在客厅待得无聊,打算去小区转一转,熟悉一下要久住的新环境。
路上妈妈和她说了,要把她留在外公家生活。
对于这件事,陶念没觉得好,也没觉得不好,在她心里,再坏的生活也坏不过她自己的家。
她甚至从没把自己当成过父母的亲生女儿,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个让她爸肆意妄为随意摔打的撒气筒,和让她妈看见自己就会自怨自艾怪自己是个拖油瓶的倒霉蛋。
在陶念她妈的讲述中,当年之所以大学都不念了去投奔他爸,是因为他爸年轻的时候英俊不凡才华横溢,跟文曲星下凡似的。
不过陶念没见过那个文曲星上身的爸,打从她记事开始,只见过整天吃喝嫖赌醉生梦死和因为欠高利贷被打得屁滚尿流的爸。
而每次她爸和他妈犯浑的时候,她要么是个无人问津的流浪猫,要么就是体无完肤的丧家犬。
而今天见过外公后,陶念稍一琢磨就看出来了,她妈应该是她外公家祖坟上冒出来的一缕黑烟,好好的一个书香世家,就能钻出这么一朵奇葩。
据她猜测,她妈大学期间和家里恩断义绝投奔他爸,很大原因应该是因为怀了自己。
可惜俩人好日子没过几年,她爸因为一次生意失败从此一蹶不振,天天左手提酒瓶右手码牌九,倒是一样也没耽误。
经常和她们母女俩动手的时候,酒瓶子都不离手,高兴了还能当武器耍一耍。
有次一个“酒棍”抡过来打到陶念的后背,砸得她连声音都没发出来,半天没喘上来一口气。
陶念读了六年小学加两年初中,老师传授的关于家庭和父母的知识里,一直就是一个“孝”字。
所以陶念表面上不敢恨她的父母,毕竟老师说父母对自己有生养之恩,哪怕现在她爸刚找了别的女人,她妈就火急火燎的把她送来外公家,有始无终的不想养了,那也只能算是功过相抵。
但是,陶念心里恨,她被她爸拳打脚踢当沙袋的时候恨她爸,她看她妈连滚带爬的和她一起挨打的时候恨她妈,她恨得痛心疾首,恨得有时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睡不着觉的时候,她会想她就是恨破大天了又有什么用,她孤立无援,她无能为力。
两个月前,她爸终于找了别的女人,说再也不回家了。
陶念比自己考了年级第一或者中了大奖还开心,她想她终于逃离那个男人的棍棒了。
她也曾对她的母亲抱有过希望,她对妈妈说自己可以照顾好家,让妈妈好好做现在这份工作,保洁员虽然薪水低微,但自己也能捡废品贴补家用,她们俩可以生活的很好。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妈却把她送来了外公家。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妈妈要把她送走,她都没什么可说的,至于为什么不想说,现在她终于知道原因了,能离开那个家,她求之不得。
也许是从没把自己当成过女儿的缘故,陶念虽然现在是个少女的外貌,但内心却被这些年自己说不出口,只能一直向内里发散的恨意扎出好多蜂窝一样的心眼儿。
她瞧不起她妈,有手有脚能蹦能跳,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跟她爸这种眼高手低一身恶习的男人死磕到底!
也正是她在和扎得自己心肝肺全疼的过往较劲的时候,她看见了正在喂猫的钟阔。
后来当她知道男孩已经快11岁时,只觉得这小孩个头生长的过于磨蹭了,完全没有跟上他年岁增长的节奏。
这么小的一只,矮了她快一个头。
男孩把手中的火腿肠放到地上,蹦蹦跳跳的跑过来,说:“姐姐,你是今天刚搬过来的吧?”
男孩长得白白胖胖,单眼皮小眼睛,虽然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可爱,但对于已经初具审美标准的陶念来说,这小孩长得还是在丑的范畴内。
陶念没说话,甚至打算抬腿就走,她不爱打理这个小屁孩,觉得俩人不仅身高差距很大,智商应该也没在一个段位上。
她也确实做了,小区也不转了,环境也不打算熟悉了,转身抬腿就往外公家的方向走。
哪想那个小男孩竟然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的聒噪道:“姐姐,我叫钟阔,你叫什么?”
后来可能发现陶念实在不想理他,他也停止了自讨没趣,默默的跟在陶念身后。
可陶念却在这时突然停住脚步,男孩差点一个不留神追了她的尾,看见陶念转过来,赶紧又堆起了讨好的笑。
陶念紧抿着唇,居高临下地睨视他,心想:这小孩什么毛病?不理他就一直跟着我吗?
也许是她那种嫌弃的眼神太过明显,男孩渐渐收了笑容,有点怯怯的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像个小哈巴狗。
但陶念不愿意称呼他为小哈巴狗,毕竟小哈巴狗显得他过于可爱,而这个男孩的脸上显然是“丑”字更胜一筹。
陶念没有和这个小孩纠缠的耐心,嘴上不说,心里却想:小癞蛤蟆,走开。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便转身走了。
哪想没走两步,又听见身后响起了男孩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她一个急刹停在原地,转身冷冷的说:“你跟着我干嘛?”
小男孩却一脸无辜,伸手指着陶念外公家的单元门说;“我……我回家。”
陶念刻薄的样子,终于把孩子吓得连“姐姐”都叫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