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沁春院。
时值晚冬,檐上残雪悄然融化。
院内,晏姝宁正持剑习武,锋锐剑风扫过,几段枯枝飘然落地。
可下一瞬,晏姝宁脸色突变,手撑剑半跪在地!
“小姐!”一旁候着的丫鬟紫兰忙过来将她扶进房。
晏姝宁艰难饮下热过好几遍的药。
她缓和了会儿,不由摩挲起剑鞘来。
今年是她被晏老将军收养的第十年,也是她被亲生母亲抛弃的第十二年。
而这把剑,是晏父去世前留给她的。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晏平澜踉跄而来。
晏姝宁连忙放下剑,起身去扶:“哥哥。”
一丝酒气钻进鼻内,她下意识蹙起眉。
晏平澜抓住她的手腕,平日清冷的声音染上丝柔情:“婉蓉,十年了,你可知我梦里都是你……”
闻言,晏姝宁心跳骤停。
婉蓉……是指太傅之女林婉蓉。
而她晏姝宁却是晏平澜名义上的妹妹,纵然她早已倾心于他。
寒风透过门隙涌进房内,吹散了晏平澜几分醉意。
“姝宁?”他松开手,下意识后退两步。
一丝落寞掠过晏姝宁心头。
她如往昔般打趣道:“以后哥哥要再喝醉了找我聊天,我可要生气了。”
但晏平澜却正色道:“不会,毕竟男女有别。”
晏姝宁嘴角一僵。
低头掩饰情绪,她视线落在空了的药碗上,半响似下定决心,扯住晏平澜的衣袖:“哥哥,大夫说我……”
没等她说完,晏平澜便抽开手。
他揉了揉拧紧的眉心,不去看晏姝宁苍白的脸:“很晚了,早些歇息吧。”
看着晏平澜头也不回的背影,一股腥甜混着痛楚涌上晏姝宁的喉咙。
她攥着手,指甲深陷掌心:“大夫说我胸痹难医,也许挨不到明年冬日了。”
一字一句,似是灌满了她毕生悲痛。
这一夜,晏姝宁深陷梦魇。
梦中,七岁那年抛弃她的母亲慢慢变成晏平澜,任她怎么哭求,终是弃她而去……
次日。
雪未化尽,细雨又至。
晏姝宁坐在榻上,用手帕细细擦拭着剑。
剑身上有一行小字,乃晏父当年亲手铭刻。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胡奴出玉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晏父毕生所憾,就是作为一个将士,未能替国家彻底驱除倭寇。
晏姝宁看了眼正拢火盆的紫兰,下意识问了句:“哥哥呢?”
“听小厮说,将军去了顺天府。”
紫兰说完,欲言又止。
她自幼服侍晏姝宁,怎会不知主子心事。
可主子对少将军的感情,这世道又如何能容得下?
这时,一个玄色身影踏了进来。
“将军。”
晏平澜缓步走进,气势孤高冷桀。
见晏姝宁在擦剑,他沉着脸拿过:“怎么又摆弄起这剑?有时间倒不如学学琴棋书画和女红。”
掌心的空荡让晏姝宁一怔。
她点点头,默默放下剑帕。
看着晏姝宁眼底的失落,晏平澜将剑放回剑匣:“方才我从顺天府回来,碰见府尹的大公子谢景玉,他确实如众人传言那般俊秀潇洒。”
听着这话,晏姝宁顿时有种股不详的预感。
晏平澜接着说:“你及笄数年,是该议婚了。”
晏姝宁心骤然收紧:“不,哥哥,我……”
不等她说完,晏平澜不容拒绝的语气便像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
“长兄如父,我已选了良辰吉日,让你同谢景玉成婚。”
第2章
晏平澜的话犹如雷鸣在晏姝宁耳畔轰响。
她怔看着晏平澜眼里的坚决,心如刀绞。
“我不想嫁。”晏姝宁攥紧手,目光切切:“哥哥,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好不好?”
让她再在他身边多待些日子,让她再好好看看他……好不好?
沙哑的恳求让晏平澜心底划过丝说不出的沉闷。
但想起昨天自己的失态……
“砰”的一声,剑匣被重重合上。
晏平澜声音冷冽:“成亲的日子已定在四月初三,正好是你生辰。”
他站起身,也不再看晏姝宁。
“爹离世前一直盼你有个好归宿,如今也算了了他的心愿。”
言罢,晏平澜迈步而去。
掠过的风如刀灌进晏姝宁喉咙,刺的她剧烈咳嗽起来。
紫兰慌忙上前扶住,心疼地红了眼:“小姐,我去告诉将军您的病!”
“不行!”晏姝宁立即抓紧紫兰的手摇头,“沿海局势不定,我不能让哥哥再为我的事操心。”
紫兰心一颤,眼眶泛红:“小姐,你这是何苦……”
纵然千般为了将军好,可若不说,他又怎会放在心上?
过了几日,晏姝宁受邀参加裙幄宴。
青柳浮水,湖畔是银铃般的嬉闹声。
晏姝宁向来没什么闺中之友,便独自坐在亭中。
不多时,却见一众贵小姐们簇拥着一身着华贵衣裙的女子朝她走来。
晏姝宁忙起身见礼,看清那女子后却是一愣。
因为她的眉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一个贵女适时开口:“晏小姐,这位是林太傅独女,林婉蓉。”
她竟然就是林婉蓉!
她是何时从江南回的京城?
晏姝宁一恍惚,林婉蓉已笑意盈盈朝她一礼:“晏小姐,你是平澜的妹妹,不见外的话,我便叫你一声姐姐可好?”
晏姝宁回过神,心口一涩,却只应道:“林小姐。”
闻言,林婉蓉眼中划过一丝光亮。
宴会中,晏姝宁便见林婉蓉与贵女们谈笑风生。
长袖善舞,与只会舞刀弄剑的自己截然不同。
终于等到宴会结束,晏姝宁连忙回到马车,林婉蓉却叫住了她。
“麻烦姐姐将此物转交给平澜。”
说着,林婉蓉将一绣着红豆的荷包塞给晏姝宁。
红豆之意,最是相思。
晏姝宁心一颤,正要回绝,一道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婉蓉。”
“娘亲!”林婉蓉笑着就往后投入来人怀中。
晏姝宁下意识跟着她的身影转头,下一刻,瞳孔骤然收紧。
林婉蓉依靠的,那衣着华贵的妇人,分明是十二年前将自己遗弃在街头的母亲!
“好了,这么大人了还撒娇。”
林母嗔念一句,但任谁也听得出她的怜爱。
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她转眸间就撞上晏姝宁的视线。
瞬间,林母面色僵了僵,随即却无事般带着林婉蓉上了马车。
一旁的人纷纷议论:“太傅夫人真是心疼女儿,还亲自来接。”
“是啊,听说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晏姝宁愣住原地,面色无比苍白。
回到将军府。
晏姝宁魂不守舍的去寻晏平澜。
书房内,烛火明灭。
晏平澜半敞衣袍,往胸膛上还未痊愈的伤口上药。
“哥哥,我帮你。”
他闻声抬头,只见晏姝宁走进来。
她接过药膏,像以前那样帮他上着药。
夹杂着药气的幽香让晏平澜思绪有瞬间的纷乱。
“听说你今日见到了婉蓉?”他问。
晏姝宁一愣,闷闷嗯了一声。
胸前的荷包突然滚烫,烫得她郁结在胸口的难受越发难以忍受。
晏姝宁突然轻声开口问:“哥哥,你着急把我嫁出去,是因为林婉蓉回来了吗?”
空气一瞬沉寂。
晏平澜随即拿过药膏,淡淡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