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到禹王时,他正端坐在案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燕追寝宫看到的那一幕太骇人,我没心思再绕来绕去,直截了当从背后拿匕首抵上禹王脖颈。
「江临在哪?」我压低声音,持刀的手很稳。
禹王面部抽搐几下,僵着身子问:「你是何人派来的?」
「别废话,你只需要回答江临在哪。」
禹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难道事情败露了?」
我没多少耐心,将匕首进一步贴紧其下的皮肉:「他到底在哪?」
「他去调兵了。」禹王语气轻颤,认命似的垂下眼,片刻后,却突然抓住我的手,猛地回过头来。
我立即挣脱开,一手肘击中他胸口,顺势把他压在桌面上,刀锋调转,重新对准他咽喉。
这一次,却是面对着面。
禹王侧着头咳嗽了几声,微喘着气,唇角勾起:「徐晚照,你没死啊。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我轻叹了口气:「你和江临在筹划什么?」
禹王仰头看我,眸底烛火跃动,明明灭灭。
他吐出两个字:「谋反。」
「哦,这样啊。」我点点头,饶有兴味地问道,「杀了燕追,你来当皇帝?」
禹王咬着牙:「他寡恩寡德,有什么资格坐拥这天下!」
「他没有,你就有吗?」
「至少……」禹王停顿片刻,「如若你当初选了我,我不会让你喝下那杯鸩酒。」
我垂下眸,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
禹王小心避开横在颈上的匕首,撑着桌子站直:「燕追他命好,是正宫嫡子,生来就有无数人追随他,可他都做了些什么?徐晚照,你扶持他登上帝位,他却要逼死你,还假惺惺地立你为后,装作痴心不改的样子,如今,你一定很恨他吧。」
夜风清凉,送来远处渐起的兵刃相接声。
「你且看着,今夜过后,我定能斩杀燕追,证明我才是有能力执掌这天下的人。届时,你来辅佐我,我们一起开辟北燕盛世。」
我收好匕首,对禹王笑笑:「好啊,我就在一边看着。」
10
这夜,着实漫长了些。
我倚在墙边,掩唇打了个哈欠。
「诶,小皇帝有危险,你不去看看?」林策语气促狭。
「我是他爹吗?」
林策憋不住笑出了声:「好好好,聊点正事。依你对徐平秋的了解,你觉得他要做什么?」
我想了想,答:「他也许觉得这样很好玩。」
徐平秋对什么事都抱有十分的热忱,每次去执行任务都要拖到最后时限才返回,不知道那些生产力落后的世界到底哪里吸引他。
在古代世界隐姓埋名当谋士,顺手谋个反什么的,听起来离谱,但放到徐平秋身上倒也正常。
「那和他见到面后,你会怎么做?」
我道:「揍他一顿,然后送他去蹲监狱。」
林策轻笑一声:「一点情面都不留吗?好歹是一起长大的。」
「关个十几年就放出来了。」我盯着指尖发呆,「他要真做出些触犯《时空管理法》底线的事,就不止这么简单了。」
「既然已经找到徐平秋的下落,那你这边的事应该快结束了,我就不一直盯着了。这几天时空乱流频繁发生,我得去帮忙处理,有特殊情况再联络。」林策嘱咐道,语气十分轻松。
耳边霎时静默,我凝视着旷渺的夜空。
朗月繁星之下,宫城连绵,正发生着一起厮杀。曾经我是参与者,持剑守护着身后的人,现如今,倒彻底变成局外人了。
11
天光微熹,持续一整夜的杀戮终于停下。
行宫外密林,两方势力无声对峙。
我躲在树荫中看热闹。
禹王头发散乱,双眸通红,死死盯着燕追。
不同于他的狼狈,燕追骑在马上,被亲卫护在中央。他面色淡漠,仿佛万事都不入心。
有人冲禹王喊道:「罪人燕泽,还不受降!」
似是感应到飘浮不散的血腥气,乌云低垂,雨点骤然而落。
禹王闻言低笑,声音极冷:「燕追,我与你做个交易可好。」
燕追恍若未闻。
「你看看,这是谁?」
禹王的下属掀开布料,一副枯骨乍然出现在众人面前。
「燕泽,你怎么敢……」燕追喉头滚动,握着缰绳的手指节发白,「别动她,否则孤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禹王嗤笑:「真正死无葬身之地的人,是徐晚照吧。她死了三年了,是你亲手逼死她,你却连好好下葬都不肯,还要让她陪着你被天下人耻笑。燕追,她九泉之下有知,怕是要化作厉鬼,不得超生啊。」
雨声渐烈,清晨的寒气冰冷淬骨。
「徐晚照一定很后悔——」
「闭嘴!」燕追打断禹王的话,「你懂什么?阿照她……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指点!」
禹王冷笑着,倒是没再说什么让燕追失去理智的话:「好啊,你放我离去,我就把徐晚照的尸骨还给你。」
「孤答应你。」
燕追抬手,示意侍卫放禹王走。
待禹王的身影消失后,燕追看着守着枯骨的人,沉声道:「把她还给孤。」
雨幕模糊了那下属的神色,只听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抬手一抛。
枯骨坠地,四分五裂。
仿佛脑海中有根无形的弦也随之崩断。
燕追踉跄下马,推开前来护佑的亲随。
袍角曳地,燕追跪在地上,无措地去捡拾零乱的骸骨。
亲随刚欲伸手去帮,却被燕追喝开:「滚,不许碰她。」
「陛下——」
「滚啊!」
亲随垂下头颅,跪在一旁。
「阿照……」燕追声声低喃,「阿照,阿照。」
玄天卫也随之跪下,黑甲连绵,雨滴顺着冰冷铁面滑下,声声渐不可闻。
他们看着自己的君王,在污泥中拼凑一个早就离去的亡魂。
真是一场闹剧,我移开看向燕追的目光,胸口发闷,却被人群前方的青年吸引。
漫天风雨里,唯有他持伞而立。
那人一袭素色衣衫,似雨中青竹,恬然安适地站在一旁,嘴角噙着抹浅淡的笑意。
徐平秋。
12
禹王谋逆一事,未能激起半点涟漪,唯有渗入石砖瓦缝的血污昭示行宫内发生过的一切。
燕追斥退左右,一连几日不曾出过寝殿,传令围猎继续。
因行宫骤然加强戒备,我行事更为小心了些。
抓个人而已,如此一波三折。
徐平秋的现身着实令我意外,他左右横跳,竟然出现在燕追身边。
所以,他背叛了禹王。又或许他其实从未真正站在禹王那方,心里另有所图。
他叛逃的这十多年,去了哪里,又到底做了些什么?
夜长梦多,还是要尽快把他带回去。
我摸了摸身上带着的灰色珠子,它叫作「洄游」,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把启动它的人送回原世界。
乌金西坠,暮色渐浓。
我穿着宫女的衣服,手捧一盏热茶,进了徐平秋的住处。
青衣人眉眼淡然,正伏案作画,墨色渲染出山水浓淡。
屋内再无旁人,我放下茶杯,看向徐平秋。
「你来了。」徐平秋似是早有预感,搁笔停手,缓缓直起身来,「晚照,好久不见。」
「跟我回去。」我道。
「十多年了,久别重逢,一见面就要送我上法庭?」
我没心思与他闲话,须臾间,逼近到徐平秋身前,一拳挥出,却被他闪过。
他笑叹:「怎么又是这副样子。」
随即,我屈膝撞上徐平秋小腹,招式如雨点般落下,对方的抵挡逐渐狼狈起来。
从小到大,我钻研擅长的都是搏击打斗,徐平秋则是个技术工,他从来都打不过我。
这一次,也一样。
徐平秋倒在地上,嘴唇微张着喘气,再无余力。
我俯身帮他理好方才扯乱的衣襟,道:「回去后,你最好能为这次叛逃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灯花「砰」的一声炸开。
我一只手探向「洄游」,正打算启动它。
徐平秋胸口起伏越来越大,他面色痛苦:「晚照,我——」
鲜血从他唇边溢出,顺着脖颈染红了衣服。
「徐平秋!」我眉头紧蹙,去探看徐平秋的伤势。
手上突然刺痛,随之,麻痹感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
「洄游」滚落在地上,细碎的声响模糊在耳边。
最后的余光里,徐平秋施施然站了起来,颀长身影随着熄灭的烛火消融。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