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蕴闻一时愣在原地,眼镜片上,那团污浊的黄色正在向前移动。钟蕴闻缓了缓神,移开眼镜,果然,那个男人变成了斯文白净的样子,正一步三回头地打量着钟蕴闻。她再戴上眼镜,污浊的“老色批”又出现了。
这是合理的吗?
这在任何一个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智商为正数的人看来,都不会觉得合理吧?
为了证实自己还正常,或者说证实这是个骗局,钟蕴闻戴着眼镜开始疯狂地扫描街上的男人。她首先盯上了一个大腹便便,不修边幅,看着毛发不是很浓密的中年男子。随即,中年男子的头顶出现了一团藕粉色,并出现了两个关键词:宅男,妈宝。
钟蕴闻隐约从他手中的塑料袋里看到了几册漫画书,还有一盒四宜的点心。他站在钟蕴闻旁边,一边等待前方的红绿灯,一边打电话:“妈,我还有十分钟到,你还想吃盐水鸭伐?噢噢,那我买半只上来。还要什么伐?”
绿灯亮起,男子径直离去。
一个滑着滑板的年轻男孩闯入钟蕴闻的眼镜里,眼镜再次自动扫描。
“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不得扫描未成年人,不得对未成年人产生企图。”
钟蕴闻为了求证,拦住了年轻男孩。
“你有 18 岁吗?”
男孩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个有点不太正常的女人,摇了摇头后赶紧滑着滑板离开了。
钟蕴闻又看见一个模样普通,身材健硕的年轻男子,穿着一条灰色的运动短裤,白色棉袜提得老高,几乎到了膝盖下方。眼镜判断他是一团牛油果绿色,并提取出了关键词:闷骚,海王。他一边慢跑一边用温柔的语气打着电话。
“你干嘛呢?我?我下来跑步了……昨晚上加班没看手机,想回你信息的时候都后半夜了,怕你睡了。今天要没事儿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啊?你别胡思乱想,我怎么会呢?我当然喜欢你啊。”
钟蕴闻眼前的世界,变成了一团又一团的颜色,各种程度的黄,五彩斑斓的绿,奇奇怪怪的粉色,偶尔会出现一些透明的白,一些醒目的黑。钟蕴闻只觉得脑袋嗡嗡,只想立刻打电话给好友徐娅,可拿起手机才想起来早就没了电,又想起来大早上自己穿着睡衣站在日头下全是因为刚刚被分手了。想到这里,钟蕴闻的心脏开始突突直跳,热浪伴着汽车尾气朝钟蕴闻吹来,只觉得喘不上气,下一秒就看到各种颜色混杂在一起,世界天旋地转了起来。
钟蕴闻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急诊室的床上,胳膊上打着吊针。吊瓶旁边,是一张妆化了一半的脸,两边差别之大,足可以称得上鬼斧神工。徐娅看到钟蕴闻醒了过来,赶紧放下手里的化妆刷。
“你吓死我了,你怎么回事儿啊,咋还能在大街上晕倒啊?”
“我一晚上没睡,估计是中暑了。”
“你跟老周老夫老妻的还能决战到天明,这体力可以啊。”
钟蕴闻听到“老周”,也就是严格意义上的前男友,两眼一黑。
“我俩分手了。”
徐娅露出错愕的表情。钟蕴闻一五一十地将早上发生的事情跟徐娅复述了一遍。
“以我的经验,这家伙十有八九有下家了。”
“但他平时一下班就回家,应酬都很少,怎么有下家啊?”
“你是真傻啊还是真傻?是,他平时下班是回家,那上班的时间呢?你有在他身上装摄像头吗?这有心想劈腿的人有的是办法。这孙子真不是东西,非挑你熬完大夜说,给我们气得住院了还,他缺不缺德啊!”
话音刚落,管床的男大夫走了进来。钟蕴闻想起那副眼镜,为了再度实验,赶紧立刻戴上,果不其然,男大夫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并出现了一个关键词:姐妹。
男大夫看着手中的病历:“你就是中暑了,加上低血糖,是不是没吃早饭?”钟蕴闻点了点头。
“输完这瓶,你要是觉得没啥就可以走了,要还是不舒服再来找我。”
男大夫说罢走向隔壁床。钟蕴闻一把拉过徐娅,将眼镜递给她。
“你戴上,看那大夫,你看看能不能看到什么。”
“什么啊,你比我度数深,你的眼镜我戴得晕。”
“你帮我个忙。”
徐娅戴上钟蕴闻的眼镜,过高的度数让她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她茫然地盯着男大夫。
“什么都没看见啊,不就是个大夫吗?”
“他是什么颜色的?”
“什么什么颜色的,白大褂白色的。”
徐娅摘了眼镜还给钟蕴闻,钟蕴闻正准备告诉她这副眼镜的奇异之处时,突然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径直朝徐娅走来。钟蕴闻觉得此人甚是眼熟,一番打量,看到那提到小腿肚的白色棉袜,她突然想起来了,这就是刚刚在马路上扫描到的“闷骚海王”。
钟蕴闻看着闷骚海王搂着徐娅的腰,徐娅接过他手里的早饭递给钟蕴闻,朝她眨了眨眼睛。
“新找的弟弟。刚才接到电话我就先过来了,让他给咱俩买早饭去了。”
钟蕴闻仔细回想着在马路上偷听到的电话内容。“你干嘛呢?我?我下来跑步了……昨晚上加班没看手机,想回你信息的时候都后半夜了,怕你睡了。今天要没事儿晚上我们一起看电影啊?你别胡思乱想,我怎么会呢?我当然喜欢你啊。”
海王弟弟给钟蕴闻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后便匆匆离去。时至现在,钟蕴闻终于相信,这副眼镜恐怕真有点东西。
“你昨天跟他在一起吗?”
“岂知是昨天,我俩最近天天在一起。怎么了?”
“那什么,我接下来的话可能正常人听起来会觉得这人是不是疯了,但咱俩认识快 20 年了,你知道我不爱说瞎话,我也确定我没疯。”
“什么事儿啊,这么严肃,怪吓人的。”
ʄɛɨ “这弟弟不行。”
“这弟弟行,我已经验过货了。”
“你别打岔,是人不行。”
“你怎么知道?”
钟蕴闻举起手里的眼镜。五分钟后,徐娅听完钟蕴闻的“奇遇”,第一反应是觉得闺蜜因为分手受到了重大的刺激,精神出现了恍惚。但看她一脸严肃认真的样子,第二反应是她被新型诈骗犯盯上了。这题有点超纲,但归根结底还是那姓周的不对,要不是他非要大清早分手,钟蕴闻就会乖乖在家睡觉,就不会出门,不会遇到这副眼镜。对,还是这姓周的锅。
徐娅飞速地捋清楚了问题,立刻就要给周海诚打电话,喊他出来说理,但电话依旧关机。
“我这已经试验了好几个人了,感觉这眼镜判断得都很对,我怀疑这事儿是真的。”
“……”
“确实很离谱,但这事儿放我身上又合理了。我喜欢过 15 个男的,有的在一起了有的没有,但归根结底,我感情经历都很失败。所以这会不会是老天实在看不下去了,‘再抢救抢救吧’,所以派人给了我这副眼镜,给我开外挂,让我长长眼。”
徐娅听着钟蕴闻的话,再次戴上眼镜,但遗憾的是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你是爱情专家,有火眼金睛,所以这眼镜对你无效,只对我这种眼神不好的有用。这也很合理。”
“我还是觉得这事儿太诡异了,跟写小说似的。万一是诈骗的呢,不行,我还是得确定一下。”
“你要怎么确定?”
“这不是有现成的么?”徐娅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早点,“让我去看看这弟弟到底是不是闷骚海王。”
徐娅留下了钟蕴闻放在她那儿的备用钥匙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钟蕴闻迷迷糊糊睡着了好一会儿,等到中午时分挂完水,终于感觉整个人重新活了过来。
钟蕴闻回到阔别了半天的家,感到一阵陌生。她打量着房间里的角角落落,周海诚早就像一个蚂蚁一样,慢慢地搬空了这个家里跟他有关的一切,钟蕴闻突然想起了前几天被自己忽略的异样。从大约一周前开始,周海诚每天上班都会带走一大包的东西,问起来就说是先搬些去新房里。钟蕴闻确实也没多想,两人的新房晾了三个月,正准备结婚前搬过去。现在看来,他至少在一周前就打定主意要跟自己分手了。
回想一周前,钟蕴闻正兴致勃勃地在某橙色软件上给新家挑选家具,跟摄影师对接拍婚纱照的时间,给准婆婆挑选生日礼物。
离谱。
钟蕴闻越想越有种被耍了感觉,相较于早上的难过和不解,现在更多的是愤怒。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是徐娅。
“跟你说的分毫不差欸,真约妹子看电影去了,那妹子以为她是正牌女友。你那眼镜有点东西。你在哪儿呢?晚上吃啥?我跟海王分手了,晚上没事儿了,我过去找你啊?”
“我要去找周海诚。”
“也行,分也得当面分得明明白白,你俩好歹在一块儿那么久,别稀里糊涂的分了给自己遗憾。要我陪你吗?”
“不用。”
“那我手机开着,要打架还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你随时找我。”
“嗯。”
挂了电话,钟蕴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化了个妆,临出门前也把那副眼镜揣进了包里。
转了两次线,做了十几站地铁,到了位于新区的新居。钟蕴闻自打装修好再也没来过,每次要来都被周海诚以“味儿太大不健康”为理由拒绝。这房子是周海诚两年前自己买的,买之前也没跟钟蕴闻说过,后来为了让钟蕴闻回南州,周海诚才跟她说了这房子的事。钟蕴闻好一阵心中都感到不快,这房子离她家十分远,他当年不打招呼买了房子,如今又拿着当做一个诱饵,邀请她搬入共同生活,钟蕴闻觉得,自己被他当成了一件家具,时刻都可以被替换。如今看来,当时的不舒服,都是他俩关系里的地雷。
钟蕴闻老远看到房子亮着灯,她幻想着推开门,屋里有另一个更年轻漂亮的女孩,周海诚温柔耐心。她想好了,如果是这种情况,自己一定甩他一个大耳光,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电梯在 7 楼停下,钟蕴闻深吸一口气,提前换上了那副眼镜。
房子的密码没有换,依旧是钟蕴闻的生日。屋里,十分安静,那只巨大的旅行箱显眼地待在客厅正中央,没有女人存在的痕迹。厕所里传来冲水的声音,接着周海诚走了出来,他与钟蕴闻四目相对,稍显错愕。
眼镜片亮了起来,开始扫描周海诚,显示着红色的“loading”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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