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大路，几匹马飞驰踏过，溅起阵阵尘雾。
林梓嘉怀中抱着呼吸微弱的苏白汐，一次次加鞭。
“白汐，不要睡！”
他一声声叫着，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恐慌。
这种恐慌远超之前亲眼看见苏白汐的“尸体”，也胜过一个个没有她的寂静深夜。
苏白汐只觉呼吸都变得分外困难，她强抬起沉重的眸子，望着近在咫尺的林梓嘉，眼眶发热。
她从未离林梓嘉这么近过，因为他不喜欢她的靠近。
“梓嘉……”她声音颤抖，血随着她的张口流了下来，湿润了盔甲上已经干涸的鲜血。
林梓嘉心底狠狠一抽：“我在，我在，你别说话，我一定会救你的！”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伤口渗透进了身体，苏白汐紧攥着林梓嘉衣襟的手渐渐松开：“我，我想爹娘……想哥哥，想……回家……”
那只小手无力垂下，林梓嘉心脏骤然紧缩：“白汐！白汐！”
“该死！”
他夹紧马肚子，将苏白汐往怀中拢了拢，恨不能现在就到平远城。
太阳还未下山，天忽然就阴了下来。
医馆，医室外。
林梓嘉站在门口，如同一个没有魂魄的石像。
他看着大夫的女儿端出一盆血水，心霎时像被一只长满荆棘的手攥住了一般刺痛着。
掌心的湿粘让他目光一转，满手的血，都是苏白汐的。
他紧皱的眸子颤了颤，突如其来的失重感险些让他瘫倒在地。
若苏白汐活不长了，那便是他杀死的。
为了她，他疯癫了数月，如今却亲手伤了他心心念念了不知多久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才满头汗地走了出来。
林梓嘉立刻上前，急切问：“她怎么样了？”
“太危险了，差半寸就伤及心脏了。”大夫抹了把头上的汗，“命保住了，但需修养几月。”
听到这话，林梓嘉提到嗓子眼地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奔进医室，大步跨到床榻边，苏白汐那苍白的脸让他心一紧。
然而均匀的呼吸却如同一颗安神丸让他不至于太焦躁。
林梓嘉缓缓蹲下身，想伸手去触碰，却发现自己满手血垢。
他用干净的右手食指背轻轻摩挲着苏白汐的脸，真实温热的触感告诉他这真的不是他的幻觉。
苏白汐没死，她还活着。
忽然，一滴眼泪从他通红的眼角流出，滑落到了唇角。
比起之前的苦涩，这滴眼泪似是带着失而复得的甜味。
林梓嘉红着眼弯起嘴角：“谢谢，谢谢你还活着……”
大雨一连下了五天，自岳明山一战后，越军便在白云关高高挂起了免战牌。
而苏白汐也至今未醒。
因为要防备敌军，说林梓嘉这几日都奔波在营帐和医馆。
对于苏白汐的“死而复生”的情况，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两棺回京，他亲眼看见了尸体，正是苏白汐。
这时，唐明忽然开了口：“王爷，末将曾听闻越国太子会奇门遁甲之术，会不是他在其中做了手脚？”
闻言，林梓嘉蹙眉：“若真如此，他的能力不容小觑。”
“可是……”唐明面色为难，不解问，“苏将军投靠越国，夺了天马关和白云关，若被皇上知道了，这可是叛国的凌迟死罪啊。”
唐明的提醒似是提醒了林梓嘉。
即便苏白汐有苦衷，但皇上是绝对不会再相信她了。
叛国加欺君，无疑是个死。
然而现在苏白汐还没醒，所有的事都得不到答案。
林梓嘉将注意力重新放在攻城上，他看着面前的沙盘图，沉声道：“不能再等下去，若他们援军一到，更难将两关夺回了。”
他扫了眼两关之间的河道，灵关一闪：“断了他们的水源。”
炎炎夏日，若没有水，即便有粮也撑不了多久。
与唐明商定好后，林梓嘉趁着天还未黑御马赶去了城内医馆。
刚进门便问拿着药篮路过的学徒：“她醒了吗？”
学徒恭敬地行了个礼：“醒了醒了，晌午醒的，现在应该……”
话还没说完，林梓嘉风一般地跨进了医室。
还在因为伤口疼痛而嘤咛的苏白汐听见脚步声，愣了一下。
她转头望去，见是林梓嘉，眼眸微怔。
身上的疼痛有一瞬消失了，可下一刻却是翻倍的疼痛。
她紧了紧拳头，咬着下唇不说话，像是在阻止自己的眼泪。
看着苏白汐这般隐忍的模样，林梓嘉心如刀绞，他放轻了步伐，缓缓走过去坐在床沿上。
握住那因为用力握着而颤抖的手，他哑声开口：“对不起。”
再平常不过的三个字像是巨石砸垮了苏白汐脆弱的保护壳。
她苦涩地笑了笑：“是因为误伤了我吗？”
但能听见林梓嘉说一句“对不起”已经很难得了，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渊政王，不苟言笑，孤傲冷漠。
望着苏白汐脸上的笑容，林梓嘉心头一窒：“是，也是为了从前之事。”
闻言，苏白汐目光上移，视线落在了他的白发。
“从前……从前是我不懂事，让你烦心，但我已经向皇上请过旨了，现在我们应该不是夫妻了吧。”
她想让自己笑得轻松些，可无论怎么努力，眼中的悲戚终是无法掩盖。
“我也向皇上请过旨了，你苏白汐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林梓嘉第一次没有在苏白汐面前自称本王。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重获挚爱的平凡丈夫。
苏白汐瞳眸一震：“你说什么？”
林梓嘉攥紧了她的手：“等战事一完，我们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苏白汐不知道想了多少个日夜，可是被困越国，连想魂归故里都做不到。
但她……
苏白汐抽出手，将头偏向一边：“我犯了叛国罪，哪还有家回。”
“我知道你有苦衷，定不会让你受罚。”
听着林梓嘉语带温和坚定的话，苏白汐眼眶泛涩。
她不想连累他。
她突然明白，朝廷中人不会在乎她有不有苦衷，为了安定，他们会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
更何况她带领越军夺了大魏数个城池，更是犯了不可饶恕的死罪。
苏白汐忍着身上和心口的伤痛，颤声开口：“若你真视苏白汐为妻子，就当那个为国捐躯、战死沙场的苏白汐才是你妻子吧。”
“而我只是被你擒获的……”
然而，还未说完的话却尽数被堵在了嘴中。
苏白汐睁着杏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林梓嘉。
林梓嘉在冰凉的唇上辗转，墨眸如一个无形的囚笼将苏白汐整个困住。
“只要是你，我都不会再放开。”
正准备进去给苏白汐把脉的大夫见门半敞着，下意识地望去。
他脸色一怔，忙转身准备离去。
端着药的学徒见他不进去，忍不住问：“怎么不进去啊师父？”
大夫把药碗接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药给我，去把那儿的药捣了。”
学徒虽然不解，但也只能应了声去照办了。
大夫走了两步又觉着不妥，悄悄回身把门关上了。
医室内。
林梓嘉终于放开了苏白汐，目光却丝毫没有从她脸上移开。
苏白汐面色通红，一双盈盈水目瞪着俯身望着自己的人，想骂却又找到合适的字眼。
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登徒子。”
闻言，林梓嘉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笑意：“亲自己的娘子怎么就登徒子了。”
苏白汐一时也忘了疼痛，只觉嘴唇麻麻的，像吃了辛辣食物一般，
她没好气道：“大敌当前，你还有心思说这些话。”
林梓嘉双手撑在她头两侧，再次靠近。
苏白汐一愣，忙抬起没受伤的手捂住嘴。
“你若活着，我定要做你夫君，你若死了，我陪你下黄泉。”
林梓嘉一字一句道，每个字仿佛都带着不可撼动的坚定。
苏白汐眼眸猛地一震：“你……”
“从前是我糊涂，辜负了你一片痴心，你恨我怨我厌我都是我该受着的，但我只求一样，别再弃我而去。”林梓嘉目光深邃，声音轻柔地让人不觉沉迷了进去。
听着这些话，苏白汐呼吸都仿佛跟着放缓了，微张的唇久久未能给出回应。
这番话是苏白汐做梦都不可能梦到的。
在她心里，她是一滴黑墨，而林梓嘉是她不敢沾染的清水。
那道赐婚圣旨就是让她这滴墨糟蹋了他那片清水。
不知怎么的，眼泪忽然就从眼角里滑了出来。
苏白汐眨了眨眼，想将不听话的泪水逼回去，却终归是徒劳的。
正当她无措时，一只温暖的手擦过她的眼角，拂去了她的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