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我,所有人都发现宋远霖越来越沉默了。他像一棵快要枯死的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等待死亡的来临。我经常能看见他默不作声地坐在窗前,看着我的照片发呆。微微糊掉的画面上,是女人恬静的睡颜。看背景,应该是宋远霖胃穿孔住院那次拍的。他不是个好伺候的病人,使唤起人来不管不顾,经常累得我偷偷打瞌睡。...
不止我,所有人都发现宋远霖越来越沉默了。
他像一棵快要枯死的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等待死亡的来临。
我经常能看见他默不作声地坐在窗前,看着我的照片发呆。
微微糊掉的画面上,是女人恬静的睡颜。
看背景,应该是宋远霖胃穿孔住院那次拍的。
他不是个好伺候的病人,使唤起人来不管不顾,经常累得我偷偷打瞌睡。
可有一次我醒来,正好看见他鬼鬼祟祟的模样。
他贴得很近,近到呼吸可闻。
我一抬头,就能碰到薄薄的嘴唇。
见我醒来,宋远霖愣了一下,然后猛地躲开,将手机藏到了身后。
我很少在他脸上看到那样窘迫和恼怒的神情。
原来那时,他在偷拍。
发呆中,阿秋过去蹭了蹭宋远霖。
他俯下身抱起阿秋,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
发出一声喟叹:
「爸爸给你找个新家好不好?」
我心头一震。
心想这一天总算来了。
总有一天,我的痕迹会从宋远霖身边彻底消失。
而阿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隔天,宋远霖就打包好了猫盆猫碗,一起交给了程铭。
程铭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很细心,阿秋交给他我倒是放心。
做完这一切,宋远霖回到公司,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
退出远霖科技。
他铁了心要放弃十年的心血,像交代遗言一样安排着每一件事。
程铭骂,老凌劝都不管用。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的精神越来越差,没了阿秋的陪伴,就整日趴在床上酣眠。
宋远霖偶尔会在纸上写写画画,我也懒得去看。
我想我很快就会消散了吧。
这样也好。
我太累了,很想离开这里,好好睡一觉。
第一场秋雨落下时,宋远霖没有像以往一样坐在小公寓里发呆。
他接了个电话,裹上外套,去天桥下取了个包裹。
又在码头的一个废仓库,把包裹里的工具一样样摆好。
匕首、斧子、塑料布、胶带……
他摆弄了好几天,然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用乙醚迷晕了那个杀掉我的男人。
上个月,宋远霖以精神疾病为由,帮他办理了保外就医。
他用同样的手法挟持了纪大海父子,逼迫他们看完这场血腥的表演。
鲜血喷溅在苍白的脸孔上,在眼尾处晕染出一片妖异的红。
月色下的宋远霖,宛若一只从修罗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说:「杨杨,所有伤害你的人,都要付出代价。」
我冷笑。
伤我最深的人,不一直是你吗?
很快,纪大海父子吓得昏了过去。
宋远霖则抬头看了看如练的月色,微笑着丢掉了手中的利器。
他没打算杀他们,但他们要带着这份痛苦,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杨杨,我帮你报仇了。」
「现在,你可以见见我了吗?」
窗外风声呼啸。
窗外月满大地。
宋远霖久久得不到回答,自顾自拿了根烟抽。
「不够是吗?」
烟雾弥漫之中,男人笑得十分惨淡。
「那你等等我。」
「等我来了,带你去看花好不好。」
我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木然地跟在宋远霖身后,到了滨河公园。
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湖水一点点淹没他的身躯。
远行之人却没有一丝犹豫。
「何必呢?」
「我已经死了。」
事到如今,我竟然还有不忍。
但他听不见我说话。
仍旧一步一步,蹒跚却坚定地走向水的深处。
与此同时,我的灵魂越变越淡。
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消散在风里。
我知道,人间和我最后一根纽带即将断开。
周围有风渐起,落入黑暗之前,时间飞速倒退。
我仿佛看见年少时的宋远霖倚在梧桐树边。
小心翼翼地把橘子味棒棒糖藏进口袋。
意识下落,又来到我和妈妈刚搬进巷子那天。
一个温柔的阿姨指着不远处的小男孩,让我过去找他玩。
但是这次,我摇了摇头。
如果有些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个悲剧。
那么重来一次,最好就不要开始。
对我是这样。
对宋远霖,也是这样。
若说还有一点私心,那就是希望念念下辈子能投生在一个好人家。
吃得饱、穿得暖。
最重要的是。
有一对相爱的父母,教会他——
爱自己,爱别人。
程铭很少这样失眠。
这晚第三次被阿秋吵醒后,决定起床看看。
到了客厅,发现阿秋在猫爬架上上蹿下跳,看上去格外不安。
他以为是阿秋还没有适应新家,揉了揉毛茸茸的猫头,又回去睡了。
后来程铭回忆起那晚的阿秋,觉得它一定感应到了什么。
宋远霖死了。
杀了害死路杨的凶手。
他一直觉得宋远霖那种人,身上有股作奸犯科的狠劲儿。
没想到他真的犯起罪来,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狠。
收拾遗物那天,袁秘书和他一起去的。
他们在抽屉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封信,封面写的是「路杨收」。
袁秘书问他怎么办。
程铭盯着那封信,眸子竟然渐渐湿润。
叹了口气道:
「给我吧,下午去墓园,给路杨烧过去。」
袁秘书点点头,把信件递给他。
同窗三载,他对路杨也算有一定的了解。
说话轻声细语,温温柔柔的一个女孩子。
有时候他也会想,这样的女孩,宋远霖怎么舍得这么对她。
他会故意把她叫到办公室,让她看着他和别人亲密。
起初路杨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微微露出一点不高兴,宋远霖就会骂她痴心妄想。
可后来路杨表现得不在意了,难受得反而变成了宋远霖。
程铭不止一次看见过他因为路杨和别人说话而生气。
有一次,路杨陪宋远霖参加晚宴,被一个纨绔富二代占便宜。
宋远霖表面说「小陈总喜欢就借你玩两天」,可晚宴结束,送走路杨,又把人堵在会所里暴揍了一顿。
那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说宋远霖不爱路杨,他是绝对不信的。
还有路杨自杀那次,宋远霖虽然没去看,但在办公室里坐了一夜。
得知人抢救过来了又把自己喝得烂醉。
嘴里一会儿喊「念念」,一会儿喊「杨杨」。
从这两个人身上,程铭清楚地明白了相爱相杀这个词的含义。
他忍不住问:「过去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让他过去呢?」
宋远霖睁开眼,朦胧的醉意里透着几分倔强的清醒。
「你不懂,我们过不去,永远过不去。」
他爱一个人时可以滚烫热烈,恨一个人时也会不遗余力。
这种性格,在商场里能杀伐果决,放到感情上,就显得过分偏执。
程铭想不通,为什么两个无辜的人,明明都活着却不能好好相爱。
但是这个问题永远也不会有人解答了。
宋远霖死了。
傍晚程铭来到墓园,在路杨的墓前,点燃了没有拆封的信件烧掉。
火光吞噬纸页。
依稀间照亮了墓碑上的一行字。
「吾妻路杨,生于杨花落尽之日,死在我最爱她那年。」
至于信的内容……
也许除了路杨和宋远霖,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