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仪愣住了,似乎想不到慈爱的母亲竟然会出此恶言,一时说不出话。「琼月啊,好歹弟弟回来了,你平日里再如何恨母亲,这会也该做出点孝顺样子。」周姨娘继续煽风点火。乱中更乱,外头管家匆匆跑来,说宫中来人传旨,听说是要老爷回北荒。...
修远他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在病床上将这个孩子托付给了我:
「我们家的男人,荣华功名都是马背上挣来的,如今世道好了,我只盼他读书,挣个功名……我出身小门小户,我爹是个教书匠,一辈子读书没读出来什么名堂,倒叫她们当话柄笑了这么些年。琼月,我心性素来极高,不肯同这后宅里头的女人们交好,只认你做知己,我知你心性为人,今后你帮我看着他,莫让他荒废课业,莫走错路……你告诉他,读书,挣功名,是有用的……」
血一盆盆往外头端,她面如金纸,已经没有多少气息,只死死抓住我的手,恳求我答应她。
可修远脾气顽劣,这样的胡闹我不知见了多少次,从前躲懒装病不肯念书,谎话说了一箩筐。
众人蜂拥而上,请大夫的请大夫,端盆倒水的倒水,赶上趟在老夫人面前卖弄,献殷勤。
老夫人自己倒被这阵仗吓到了,回身便骂徐子仪。
众人纷纷作势去拉老夫人,而在我和徐子仪这个角度,恰好可以看见修远这个熊孩子在众人背后冲徐子仪吐了口口水,做了个鬼脸。
徐子仪哪里见过这种顽劣性子的,怒吼一声:
「徐修远!」
修远立马躺在地上,索性不动弹了。
「娘!他……」徐子仪正要分辩。
「啪!」
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徐子仪脸上,我愣住了。
……这巴掌本是给我的。
老夫人心疼孙子,满脸是泪:
「心肠烂透了的娼妇,你想害死他,好算计我们徐家!你看看你身上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们徐家给你的!忘本的畜生!那些个书都抄到狗肚子里去了!」
徐子仪愣住了,似乎想不到慈爱的母亲竟然会出此恶言,一时说不出话。
「琼月啊,好歹弟弟回来了,你平日里再如何恨母亲,这会也该做出点孝顺样子。」周姨娘继续煽风点火。
乱中更乱,外头管家匆匆跑来,说宫中来人传旨,听说是要老爷回北荒。
我看了眼徐子仪,他似乎还没从那一巴掌缓过来。
直到我跪地接了旨,徐子仪才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这关乎徐家的生死存亡,这两天他甚至顾不得去青楼里头讨好萱梦姑娘。
我们翻遍了志怪话本,也没能找到换回去的方法。
终于到了最后一日。
出发前一夜下了冬雨,雨脚绵密,淅淅沥沥地打在瓦上,我们相对而坐,短短的三尺书桌像隔着一条银河。
烛火跳跃在他的脸上,他眼中熠熠火光,如我们洞房花烛夜一般,好看得叫我心动。
那时的他只有十九岁,连花轿门也不肯踹,惹得旁人笑他以后一定夫纲不振,从下轿到入洞房,他将姻缘带抛掷在地上,大步上前紧紧地抓着我的手,除却拜天地,始终不肯松开。
喜娘说这可不合规矩,闹喜的亲朋捂住孩子们的眼。
「你弄疼我了……」我捂着发红的手腕抱怨。
「我怕松开了你就跑了。」他揭开盖头,眼中跳跃着火光,少年的眼神拘谨又炙热,「我跟你说的,我最害怕的那个梦,是你走了,你骑着照夜走了,我怎么喊你你都听不见,我追不上你,我把你弄丢了……」
好像我们之中七年的光阴倏忽一瞬,那么执着又坚毅的少年,不知何时松开了我的手,只留我一个人,隔着这咫尺天涯。
「副将杨昭溪,世家子弟,顽劣鲁莽,几番教导他都颇为不服,屡次以下犯上,但也算是……可用。」
他一句话把我拉回现实。
杨昭溪?我记得当初我和徐子仪成婚的时候,他也曾与国公府家的老夫人一同来过,那时他才十五岁,看起来却谦和有礼,俨然一个小君子模样,四年过去了,竟也成了顽劣鲁莽的性子?
「军师元雀,自诩诸葛再世,性子保守,不行险招,可信。」
「斥候长瘦鸦,没个正形,插科打诨,却有奇才奇运傍身,可……」他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终于笑了,「可同他拌嘴,打发时间。」
他说到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时,嘴角微微勾起。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他跟我说起他的事情了。
从前我在北荒与他并肩纵马,我们无话不谈,可我如今在后宅之中,将军府上下琐碎事务几乎让我忘了小时候的时光。
「自从我嫁进徐家,你就很久没和我讲过这些了。我有时候做梦就会梦到北荒的笑尸山,魈族难缠的驭兽之术,还有笑尸山里头传言的山鬼……」
我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错了,书中说,那毕竟不是女子的本分。
他不愿听一个怨妇抱怨,转移了话题:
「笑尸山传闻有山鬼,从前只觉得是传说,结果亲眼得见……」
他说到笑尸山的山鬼姑娘时神采奕奕,我想起外头传闻说他和萱梦姑娘的相遇,眼中一片黯然:
「是萱梦姑娘吧。」
他有几分被我戳破心思的尴尬。
这几日为了这身子互换的事情,他甚少去花楼里捧萱梦姑娘的场子,都是托随从传信,以慰相思。
「你不必不自在,你我已不是夫妻,不过被这身子绑着。」我笑了笑,眼中一酸,「从前与你私定终身,元宵出奔,便想过今日。」
我们在一起时,徐子仪的父亲欣然同意,可我的父亲死活不答应。
他鳏居多年,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不肯我入将府高门:
「里头的人都是两只富贵眼,一颗势利心,你哪里懂这其中的弯绕?」
「子仪会护着我的。」
我父亲连连叹息,可沉浸在爱情里的我什么也听不进去。
元宵那日我私自赴了约,定了终身,父亲气得骂我淫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