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现在还不敢,只能老老实实学习。
当我反复折磨了他一个小时候,这人因为喝了太多水去了厕所,怪我基础太差,把小老师气得只能不停喝水平息愤怒。
他走后我坐在地毯上伸了伸懒腰,拿笔无聊地戳乌龟玩。
过了一会儿。
「你认识李想?」他惊讶的声音响起,我一脸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瞧去。
李诚殊看的是我妈摆在电视机柜旁边的照片,上面还有一些奖杯之类的。
我走过去,指着那张照片问,你说这个人?
我记得好像是什么机器人比赛来着,邀请我去做嘉宾,合照的是那场赛事的第一名。
「对,没想到你居然还跟他拍过照,他可是机甲大师赛 Wali 战队的队长,你知道他有多牛吗?」
我当然不知道,但那是我第一次在李诚殊脸上看到那种神情,向往,激动,兴奋,他手舞足蹈对我侃侃而谈我根本一窍不通的机器人知识,这是他除了讲题外对我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原来你喜欢机器人啊!」
「对,这是我的梦想,你呢,你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演员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李诚殊眼中的光芒璀璨耀眼,使我没办法对他说谎。
我说:「我不喜欢演戏。」
「为什么,但你真的很有天赋。」
如果李诚殊口中的天赋,是指因为想要得到我妈更多关注,所以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装模作样的话,那的确是了。
其实演技这种东西谁说得好呢,我这个年纪本来就很容易得到宽容,天才演员这种通稿发的多了自己都快信了,只不过是运气好演了几个讨喜的角色,有时候我觉得我妈的梦想如果是经纪人早成功了。
她打造艺人的功力可比别的强多了。
或许有了跟李诚殊偶像合照过这一出,接下来他的辅导更加用心,居然还真让我听进去了,我喜欢李诚殊的声音,像夏天的梅子汽水,清爽中带着一丝咸味。
临走前他站在玄关处穿好鞋,攥着外面的门把手冲我笑,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以前我觉得这么笑特傻逼,然而李诚殊却很好看,我又一次把他跟兔子联系起来,不过这一刻是软软的朝你露出肚皮毫不设防的小可爱,似乎在说,快来摸我呀。
「顾淼淼,我发现你的基础真的很差,如果要和我考一个城市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我轻轻问他。
「别人肯定不行,但是你有我啊,今晚我就帮你制定一个学习计划,只要你相信我,我肯定能让你考上。」他说话的时候浑身透着骄傲。
原来这就是学霸的自信。
我愣怔片刻,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小跑着去从相框中抽出那张合照。
「李诚殊,我相信你。」
6
我把照片塞进他的上衣口袋,挤出门外抱住他,声音发闷:「虽然照片有一半是我,但另一半是李想,这个就当做谢礼啦,你可不要骗我。」
我的双脚还在房子里,身体挂在他身上,光打进来,一点一点燃烧着我们,我妈有一次喝醉骂我是生来讨债的,一颗心既坏又脏,好像别人都欠我一样。
前因是我第一次反抗她的决定,不想去拍那个满眼都是肮脏欲望,总想对我动手动脚的摄影师的片子。
她恼羞成怒,这些年我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她一不顺心就喝酒,喝醉了就把心底的想法全吐露出来,我知道我只是我妈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把梦想延续在我身上,我没用了她就疯了。
可我也是人,哪怕我既坏又脏,被最亲近的人伤害,心也会疼。
亲情是支撑我生长的土壤,离了它会枯萎,爱情给我第二次生命,使我容光焕发,根茎挺直,叶片油绿漂亮。
李诚殊就像有机肥,我不想把他拉进地狱啦,这么好的人,我想和他一起出去。
那天以后,只要我有时间,他总会在放学后留下一个小时帮我补习,我很享受跟他在一起的时光,直到一个星期过去,我妈告诉我她又和学校请了两个月的假,为我争取到了一个女二角色,而那时候距离高考,不到四十天。
她把指甲涂得鲜红,对我说:「淼淼,高考对你不重要,那些人之所以费尽心思在乎这么一次考试,是因为他们的人生无路可走,但你不一样。」
「我为你选的路是最好的,你看现在的你比同龄人强多少,淼淼,你是天生要活在聚光灯下的人。」
7
小时候老师讲过一则秧苗助长的寓言,那时候我总想,小苗的根茎依附着土粒,虽弱小然也有力,被人为拔起时,每一段细小的根尖都会断裂,失去汲取养分的能力,故此必然面对提前枯死的结局,甚至那种疼痛并不是瞬间的,而是时刻随同死亡的过程。
我妈还未干的手指捏着我的双颊,黏腻的指甲油粘在我的皮肤上,鼻端萦绕这种化学物质特有的刺激味道,我妈眼球快凸出来,额头青筋暴起,要我重复刚刚的话。
我平静地又说了一遍:我不要演。
她一口否决,「不行,你知道这个角色我争取得多难吗?你说不演就不演啦,剧本明天就会寄到,你给我在家里先熟悉熟悉。」她简直是个不可理喻的暴君。
我睡前听到她从柜子里拿酒的声音。
大概是凌晨两点,我在梦中一激灵,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的黑影,条件反射想要尖叫,黑影一把捂住我的嘴,掐着我的胳膊拖到床侧对面的厕所,惯性使我坐在冰冷的瓷砖上。
灯光骤亮,我抬手挡住眼睛,稍微适应了亮后在指缝中看到我妈手里拿着一把刮眉刀。
「不要,妈妈。」小声恳求是我唯一能做的事,知道没用,她醉了什么都听不进去。
我妈用刀片在我身体不易被人察觉的地方切割着,一刀划过,惨白的皮肤下渗出血珠,因为刮眉刀特殊的结构,伤口很容易结疤,手臂内侧,大腿内侧、蝴蝶骨上,胸口…
我妈说我永远只能听她的话,这辈子都不许忤逆。
她这次发了狠似的一脚踢在我的腹部,我像颗煮熟的虾子蜷缩起来,那些踢踹全数落在腰窝,她发泄累了,虚浮着脚步去床上躺下。
我也没有力气,一动牵扯到伤处能疼晕,只好暂时躺在瓷砖上。
我直视那盏灯,看得太久,生理性眼泪顺着眼角流下,仿佛在光晕中看到李诚殊,有一次我偷偷摸了一把他的小寸头,手感很好,麻麻的软软的,像摸到乡下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穗。
他红着脸要弄回来,玩闹中碰到我的脸,然后他的脸就更红了。
想起他我就想笑,可我知道我不能继续害他了。
不是我好心想放过他,因为说实话,李诚殊这人真是个书呆子,整天就知道读书要不就念叨那些鬼机器人,我都听不懂他还讲得停不下来。
就让他带着自己的理想飞走吧,成天抓着也没意思了。
以后他也去参加什么机甲赛,我还是去做嘉宾,然后跟他拍一张照片,他想要还能给他签个名,用花体签,指不定他玩机器没钱了还能卖钱。
我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床上,我妈正睡着,我从被子一角拱进去,偷偷摸摸藏进她怀中。
「我爱你,妈妈。」
因为爱你,所以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原谅,有句话不是说「上帝不是无所不能,所以创造了妈妈」,但妈妈也是人,也有欲望和爱恨,可能会犯错。
她们如果做错了,是可以获得原谅的吧。
8
高考那天我在剧组请了假,最后一门考完,见到了李诚殊。
我们在走廊的两头,他朝我远远走来,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腼腆样子,那个夕阳下少年的背影依旧很好看,我笑着对他挥了挥手,用口型说再见。
其实我还是很想弄哭他,但我不敢了。
有些人得活在阳光下,脚尖遇到阴影都是一种亵渎。
李诚殊大概会是我这人这辈子唯一的仁慈。
我妈就站在那,她眼下有深深的疲惫,我低头把装着铅笔橡皮的文具包顺手扔进垃圾桶,一朵云遮住太阳,身上的暖洋洋彻底消失转而阴冷。
有时候我会有种幻觉,我和我妈从没离开过那间地下室,我们相依为命,如同两只红眼老鼠,离不开对方,必要时又可以互相啃咬肢体。
总有一天,不是她吃了我的尸体,就是我融化在火光中。
后来听说李诚殊没有考上京大,年级第一的神话是在高考前夕打破的,大家都说他不知道怎么了,最关键的时候整天失魂落魄的,后来几次模拟考成绩也很不理想。
一段时间后我才发现,原来我拍戏的时候我妈动我手机给李诚殊发过微信。
顾淼淼:我是淼淼妈妈,请你以后不要在打扰我女儿了,她以后只会走明星这条路,像你这种男生想都不要想,我们家淼淼跟你是不一样的。
9
我按照我妈的要求进入了本地一所艺术学院,我妈不找我的时候我就上课,不上课的时候就跑通告,让自己忙起来是忘记思考最好的办法。
我妈说我终于长大了,开始有事业心了。
可我偶尔,还是会想起李诚殊。
和他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我妈给他的警告,我们没有互删,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保姆车上,我妈暗灭我的手机屏幕,将一份访谈资料放在我面前,我懒得翻开,索性闭目。
车内的沉默如一汪漂浮古怪油料色彩的死水。
「淼淼,还怪妈妈吗?」她用力掐了下我的手。
我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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