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狱中见了冯先生。他果真是令人称颂的贤臣,端坐狱中,衣着干净,发冠齐整,虽身处囹圄,却自有一番从容风貌。看守的兵卒得了我的嘱托,不敢对先生不敬,牢房是干净的,我进来时看到兵卒端着新做好的饭菜,见我来了,连忙行礼。...
我去狱中见了冯先生。
他果真是令人称颂的贤臣,端坐狱中,衣着干净,发冠齐整,虽身处囹圄,却自有一番从容风貌。
看守的兵卒得了我的嘱托,不敢对先生不敬,牢房是干净的,我进来时看到兵卒端着新做好的饭菜,见我来了,连忙行礼。
先生还是不肯用饭吗?
兵卒回答:是的,先生自入狱中,已有五日,水米未进。小人弟兄几个每日都从酒楼买来新鲜的菜肴奉上,只是先生不肯动用,便只得撤下。
我命人拿了一壶酒,进入了狱中。
冯清眼皮未睁,我也并不见怪。
两只酒杯,我摆在案上,恭敬跪坐,对他道:冯先生,玉来此前曾去拜访府上,同夫人和公子闲话片刻。
冯清并不为所动。
我将酒杯斟满,道:我有一疑,能否请先生解惑?
他沉默片刻,看向了我,问:将军乃是承天命之人,授业恩师更是当世大贤,不知如何能寻我解惑?
我看他面色青白,这两日,大约便是他的极限了。
我将酒水灌入喉中,这是从西市酒肆中打的酒,口感并不十分好,但行军路难,物资紧缺,能喝到这样的酒水已是难得,我又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我问:先胤朝文武百官皆是尸位素餐之辈,先生身处其中,更能知晓内情。玉不解,先生如此刚正耿介之人,又如何当得大理寺卿且未曾获罪?
朝廷腐朽糜烂,清醒的人是最该死的。
冯清大约没想到我问的是这样的问题,居然露出了笑容,只是笑容里也带了勉强和无力:圣人无道,群臣奸佞,他们总需要一个靶子,来安抚百姓,来统御民声,好让这黑暗天地,有一分亮光。
可怜他虽明晓道理,却也挣脱不得。
我若有所思:他们恨毒了先生,却也离不开先生,只因这滔滔民意,让他们惧怕吗?
冯清:正是。昔日我曾为了百姓,当街殴打仗势欺人的世家子弟。世家要拿我问罪,是百姓将我护在身后。我离任后,百姓送来万民伞。恩师令我入大理寺就职,百姓争相欢庆,因着他们的日子要好过了,他们终于迎来了一位青天,他们不必在受人欺压后求天无路,问地无门。百姓如此真情待我,我万死不能相负。
我在入城后曾四处行走。
瞎了眼的婆婆拉着我的手,说:将军,您将冯郎君放了吧,他是个好人。
打铁的铁匠对我说:若非冯郎君相助,小人的女儿便被世家子抢走,生死难料,将军请将小人的命拿走,放了冯郎君吧!
浣洗衣物的少女对我说:将军,若非冯郎君,奴便要被地痞无赖欺压投河了,请将军饶恕冯郎君吧!
抱着孩子的寡妇对我说:将军,是冯郎君为我母子二人夺回了被霸占的家业,冯郎君是个好人啊!
卖豆浆的老板说:将军,当初我因收摊晚了,挡了世家的路,若非冯郎君,我就死在了世家马下。
我看到冯清讶然的神色,方知自己落了泪。我抬手拭泪,对冯清道:先生既不愿出仕为官,那便离开吧!
见他不语,我道:昔日我总不信朝中竟有先生一般的人物,今日见了方知世上还有光亮。如先生所言,玉虽是乱臣,却非贼子,从前不愿杀先生,现在不舍杀先生,既如此,先生应当离开,同妻子团聚。
冯清微笑,对我道:将军高义,只是冯某不识抬举,愿与大胤共存亡。
我站起身,质问他:先生效忠的是大胤,还是万民?
冯清问我:有何区别?
我道:何氏郡守效忠大胤,城破之日举家殉国,从容赴死,未曾有怨怼之色,我敬之。先生欲以死报国,可却又因我施仁政,约束军纪,令夫人对我以礼相待,今日一番彻谈,可见忠的是万民。既如此,我孟氏掌天下,同他李氏掌天下有何分别?先生出仕为官,且看我孟氏是否有利万民之举措,也好过枉死狱中,徒留遗憾。
冯清看向我,目光奇异:某究竟有何用处,竟让将军如此待之?
是的,父亲座下能人贤才辈出,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冯清呢?
我对他道:先生,我也曾被欺压过。